四．回忆
山野。竹林。
小溪边。长街上。农舍旁。
雾气升腾的晨曦。烈日当空的正午。日落西山的黄昏。落霞漫天的夕阳。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背上一个竹篓，竹篓里探出一双肥嘟嘟的小手。两人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他们的身影和女娃娃稚嫩的“咔咔”声。
“十五，叫哥哥。”
“咔咔。”
“不是咔咔，是哥哥。”
“咔咔。”
晴天。
啪嗒啪嗒，哗哗哗……
一大一小的两双光脚丫子在凉爽的溪中戏水。
“哥哥，你过来呀！”
当少年靠近小女孩时，女孩用手掌捞起水抛到对方身上。
“十五，你把我衣服弄湿了，回去娘又要生气了。”
“我不管。”
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半蹲着将溪水洒向一旁少年。
山谷间回荡着女孩稚嫩而爽朗的笑声。
挤在人群中看马戏。
“哥哥，你抬高点嘛！”
少年将女孩一把举上他强健而宽厚的肩头。
“看见了！”
仰头看着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少年的眼中满溢着宠溺。
蜿蜒曲折的上坡路。
少年背着女孩一步一步往上爬。一颗颗汗水滴落在少年硬朗的胸膛上。
“我就要嘛！”
“太危险了。”
卡在山缝中开着一朵亮丽而艳红的花。
“你先下来。我给你去摘。”
“好哥哥。”
女孩在少年的脸颊亲了一口，而后轻盈的跳下。
少年倒趴在山沿边，他的手臂始终够不着，看着坡下女孩期盼的眼神，他又向前挪了挪，再次探身朝下，他的指尖触到了红花，但是身子不由自主的下倾……
“哥哥，我不要了！你回来！”
女孩大声呼喊。
在回途的路上，女孩看见山脚边有一朵红花，她俯身将花枝连根拔下。
少年替她将红花的根茎折去后插在女孩的发间。
“哥哥。好看吗？”
“好看。”
女孩上前轻拍少年身上的尘土，她的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笑。
广袤的草地，满眼是郁郁葱葱的青色。
“哥哥，你认字吗？”
少年摇头。
“哥哥，我想要认字。”
“一笔一划的又不能吃也不能喝，十五你还不如跟着我学捕猎呢！”
“我不要当猎户，我要做状元，你看那天坐在马上的男人多神气？”
“他不是状元，顾公子是中了举人。”
“我要做女状元。”
“那是戏文，你一个女娃子进不了学堂。”
“我不管！”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木棍划着地上的泥土。
“哥哥，那你去学堂念书好吗？等你回来了再教我。”
“我才不去！一天到晚之乎者也的，一点意思没有。”
“你是说闵哥哥吗？”女孩稚气的问道。
“啊，去山下的学堂就他一个。”
“哥哥，求你了！”
“从我们这里去新月学堂来回至少要一个时辰。”
“你是嫌路远？”
“那倒不是，我走后就没人带你上山玩了。”
“我可以找隔壁的阿虎哥哥。”
“那不行！阿虎没分寸，到时把你一个人丢在山上。”
“哥哥，你还记得上月娘私自将爹多年珍藏的银狐皮给卖了吗？爹和娘大吵了一架，他们俩为此唉声叹气了好久，这些年陆陆续续多少人想要这张狐皮，但价钱没谈拢爹一直没有出手，他说一定要找个识货的买家，没想到却被娘给贱卖了。”
“我们猎户向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娘被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给耍了，怪只怪她被一时的利字蒙住了双眼！”
“那还不是字据上的大字娘一个不识，如果我们认字的话，就不会被坏人骗了。”
“十五，你就这么想念书吗？”
女孩定定的点头“嗯”了一声。
“可我们家没钱呀！”
“新月学堂不用花银子，闵哥哥说那是专门为贫寒子弟开设的，那里的老师亲切可人，不会因穿着破旧而嫌弃我们，对待每个读书郎都一样。”
“但是……爹娘不会同意的。”
“如果他们答应了呢？”
“那……”
少年支吾的答不上来。
“哥哥，你就去吧！”
熬不住女孩一个劲的恳求，少年最终松了口。
这年过了立秋，少年和隔壁闵家老大一同去新月学堂念书。
母亲在学堂附近找了间绣房做下手，其实她的绣工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只可惜没人引荐，入了城只能默默无声做着最低等的针线活。女孩没事总爱跑到书院的墙角下听那郎朗的读书声，还有教书老先生那严肃的教导和训诫。
少年和女孩沐浴着晨露，斜躺在草地上。
“哥哥，何为爱？”
“孝悌，爱父母兄长，朱子曰：爱莫大于爱亲。谨信，自爱则自重，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爱众，博爱众人，修己以安人。韩愈曰：博爱之谓仁。亲仁，爱仁人，爱仁道。”
“哥哥说的是博爱，十五说的是小爱。”
女孩用枯木在哥哥和自己之间，写下一个大大的——爱。
……
阴天。
傍晚，潮湿的街道。回家的途中。
“哥，为什么小时候他们说我是你的小媳妇？”
“孩子们之间的玩闹罢了。”
“你以后会有媳妇吗？”
“当然了。你长大了也要嫁人的。”
“我不要。我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傻丫头！”
“我看见琴姐姐送给你鞋垫。”
“嗯。”
“你们会成亲吗？”
“娘说年前会向她家提亲。”
青涩的少年略带羞涩而温和的望着一旁恬静的女孩，
“琴姐姐做你的嫂子不好吗？”
“我不要嫂子！”
“玉琴比我心细。十五，以后多个姐姐疼你多好呀！”
“我只要哥哥，不要姐姐。”
女孩撒开手，向街道上狂奔。
雨水散乱了女孩的发丝。
少年追上女孩，将对方拉入一排长长的屋檐。
屋檐下，隔着雨帘，仿佛从中隔开了两个世界。
“起风了，你这样要着凉。”
少年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
“怎么哭了？”
少年浅浅的笑了笑，用指尖拭去女孩的泪水。
“是雨水！”
女孩有些倔强的说。
“小丫头。”
“不要和琴姐姐成亲好不好？”
“为什么？”
少年低下头笑着询问女孩。
“丫头，请你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想永远粘着哥哥。”
女孩温热的唇触碰到对方面颊，少年的心猛地一动，他侧转头的一瞬，女孩的唇平移到他的唇上，心砰砰一阵狂跳，这种感受他是头一次，玉琴的柔情沁人心脾，但十五的热烈令他不能自持。
“我们回去吧！”
女孩打开少年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盖住两人的头，拉住对方的手冲进了雨雾中。
……
“娘，我是不是犯了错事，老天爷惩罚我？”
“不是的。”
“娘，我会好吗？”
“当然。你长大了，十五，你现在是大姑娘了！”
隔壁另一间屋子。父子俩促膝长谈。
“你确定吗？”
“嗯。”
“玉琴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
这夜他清晰了自己感情的归属。
他这辈子的新娘只有十五一人。
……
若是当年选择玉琴，便不会有后来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缠。
抬笔落笔间，林成龙泪满衣襟。
想起三人因缘际会的相遇。
想起十五身中剧毒，鼻间涌出一股殷红的血，两滴血珠落于纯白的宣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