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园丁除草去(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七集
陈洪只是冷冷地睨了黄锦一眼,故意不说话,黄锦眼中冒着火,提高了音调逼问道,“到底宣完了没有”,陈洪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阴阳怪气地回了句,“宣完了又怎么样?没宣完又怎样?”黄锦闻言倏地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顶道,“宣完了还让我们跪着,那我们现在跪的到底是皇上,还是你啊!自己不讲规矩,反倒让别人讲规矩。起来,都站起来!”在职场上,规矩从来都是给底下人量身定做的,领导当的越大,便越不用守规矩,这就叫有权才能任性。黄锦其实也是粗中有细,自以为抓住了陈公公宣旨过程中的小漏洞,果断发起了一波铿锵有力的反击,想要带领芳草们雄起一回。听着黄锦那极具煽动性的话语,朱七心头一热,眼中闪过一抹亮色,紧咬牙关刚要起身去挺黄公公,只见陈洪面目狰狞地喊了声“谁敢”,那声音好似一只愤怒的老鸨。
有几个想要起身的芳草,都被陈公公这一嗓子,给吼出了硬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此时只剩下陈洪与黄锦两人,面对面地站在院中,四目相对、分外眼红。陈洪换上了一副老阴哔的表情,嘴角吊着一抹坏笑,背着手阴阴地念了声“上谕”,黄锦闻言只觉得一口老血闷在了心头,没想到自己竟被陈洪反蹲了一波,只得无可奈何地低头跪了回去。“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宫里二十四衙门长满了芳草,现在就连镇抚司也长满了芳草。锦衣卫你们这些奴婢,看看你们身上穿的衣服,哪一件不是花团锦簇?却不知贵贱,偏要往上面添草!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朝廷那些三品以下的官,都不如你们穿得好,功夫练过了头,胳膊肘向外拐了!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竟敢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做起朕的文章来,十三太保里,倒有两个帮他说话的!”
陈洪惟妙惟肖地把道长在精舍说过的话,又鹦鹉学舌般地复述了一遍,朱七和齐大柱不约而同地挺直了上身,坦然地望向陈公公,陈洪则是邪魅地笑了笑,故作亲切的柔声说道,“原来是七爷和十三爷,七爷好,十三爷好”,声音柔中带脏,就跟老鸨在门前拉客似的,把那朱七、齐大柱听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朱七强忍住生理上的不适,面不改色地说道,“陈公公,属下犯哪条治哪条,领罪便是”,说罢和齐大柱一起,先是取下官帽郑重地放在地上,然后熟练地宽衣解带,三下五除二便赤裸着是上身,用壮硕的肌肉,直刺陈洪的双目。陈洪眼中闪着点点寒芒,心说老子可不吃你们这一套,想要色诱我,走我的后门,那是痴心妄想,于是冷笑了几声,端足了架子,拿捏着语气说道,“刚才黄公公问我,皇上的旨意宣完了没有,我告诉你们,皇上的旨意都宣了,该跪的跪着,其他的,有椅子请坐椅子,没椅子的,在院子里委屈点,坐着吧。”
三位公公坐回了椅子上,其他头目盘腿席地而坐,只剩下朱七、齐大柱跟刘二三人,跪在地上等候发落。陈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三人,换了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腔调,皮笑肉不笑地数落道,“刘二,你在镇抚司里,待了快二十年了吧?真没想到,你这样的老人,也会当差当到,替罪官家里去买东西。你摸着你的胸口算一算,皇上喂你一家人的东西,吐出来都得装上好几船了吧?竟然这般没有天良,我该怎么治你呀?”都说柿子要捡软的捏,七爷姓朱,就冲他这姓儿,一听就不好惹;十三爷又是张真人降世推荐给道长的关系户,短短两三年便做了十三太保,也是个不好惹的;唯独这刘二,在单位里混了二十年,一直提拔不上去,既无背景、也无关系、更无能力,像这类三无人员,最适合被陈公公拿来立威。
刘二也是真的冤,照顾海老爷一家,那是领导齐大柱亲自交待的事儿,谁能想到帮领导办个屁大点儿的私事,竟会给自己招来这般泼天大祸。不过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陈公公这一顿板子的考验,刘二总算抓住一个,能跟两位领导同甘苦、共患难的机会,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说不定以后捞着个机会,领导还真能提拔他当个小头目啥的。讲道理像道长这么抠搜的人,给锦衣卫的工资,一年也发不了几个钱,只不过人家肯定有自己生财的路数,二十年零零总总算下来,大钱未必有,但刘二在北京城里,混个有车有房、有妻有妾,总还是可以的,若是把这些钱都换成大米白面,估计是真能装上几船的。
瞅了瞅今晚这个架势,刘二知道自己这顿皮肉之苦,肯定是躲不过去了,此时若是把齐大柱供出来,也许能少挨几个板子,但以后在镇抚司里,自己怕是没法再继续混了,索性把心一横,低着头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权当是用自己的血肉,给领导表忠心了。齐大柱猛地抬起头,对着陈洪一板一眼地说道,“陈公公,刘二是我的属下,那个户部主事海瑞,曾经救过我的命,是我让他们照看着点,所有的罪都应该由我一个人当,请陈公公不要追究刘二”。还好齐大柱是个带兵的武官,早年又是个混社会的,多少还讲究点江湖义气,若是遇到个坐办公室的清流,这个锅,刘二怕是要一个人背定了,毕竟弃卒保车才是业界常态。虽说齐大柱想一个人抗下所有的罪,但旨意里说的清楚,“十三太保里,倒有两个帮他说话的”,所以他们这一对,喜欢赤裸上身的海尔兄弟,是谁也跑不了。
陈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皮笑肉不笑地夸道,“好汉!知恩图报,你这番话还真难倒我了,七爷,你是他的师傅,你说该怎么处治?”陈洪顺水推舟地把球踢给了朱七,毕竟这俩光膀子的海尔兄弟,眼下还是道长跟前的红人,别说是陈公公了,就算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遇到这类背景深厚的妖怪,也未必敢下死手,所以该怎么处治,还是让朱七自己定吧。朱七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片刻,抬起头迎着陈洪的目光,胸有成竹地答道,“如果皇上没说砍我们的头,按家法,刘二廷杖二十、齐大柱廷杖四十、我该领杖八十”。正常情况下,单位追究责任,都是自下而上追究的,而且是越到上面责任越轻,领导一般只要承担领导责任即可,俗称就是“失察”;可这一次不一样,道长明显是在生海尔兄弟的气,为了让圣明天子消气,朱七也只能对自己跟齐大柱狠一点了,至于那刘二,最多算是个添头。
从庭杖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评价工作好坏 ,不能单纯依靠KPI,否则就是纸上谈兵、按图索骥、闭门造车,关键还要看执行力,说穿了,就是看干活的人,到底用心还是不用心。就拿庭杖来说吧,若是底下人用心打,这一板子下去,就能把人腰子给拍碎了;若是底下人只用力不用心,噼里啪啦把板子拍地山响,等80板子打完,别看血肉模糊地挺唬人,其实敷点药在家躺半个月,连点疤都留不下,这就是用心不用心的差别。所以朱七才特地强调了一句,“如果皇上没说砍我们的头”,七爷心里清楚滴狠,只要不是用心打,就凭提刑司这群兄弟的手艺,80板子拍下去,自己最多也就是去太医院挂个皮科。陈洪板着一张死鱼脸,无所谓地说道,“那就按家法行事吧,活该怎么做你们知道,把皮肉打烂些,再送给皇上看,让主子万岁爷消了气”。既然要给海尔兄弟送人情,索性就把人情送足,陈公公还特地嘱咐了一句,“把皮肉打烂些”,反正业绩都是做给领导看的,汇报工作的时候,PPT上多整点效果图就完事了,真心没必要拼死拼活地糟践自己。
这边厢,海尔兄弟正被人扒了裤子打屁股;那边厢精舍内,道长特地换上了李妃送的那件绣着《道德经》的道袍,准备和自己最亲密的老战友,吕芳同志告别。道长神情肃穆地走到神坛边,一本正经地将手中的符纸放到案前,手拈法指结印,嘴里念念有词地一阵嘀咕,片刻之后,道长郑重其事地拿起那张符纸,喊了声“吕芳”。吕芳知道分别在即,故意换了身便服来告别,此刻见道长缓缓向自己走来,心头一阵酸楚,眼眶早已涌出了几滴清泪,带着哭腔答道“奴...奴婢在”。道长把那张符纸举在吕芳眼前,换了副平易近人的表情,感慨了一声“跟了朕大半辈子”,单手将纸递到了吕芳手里,情真意切地说道,“可保你下半辈子,平安”。吕芳双手颤抖地接过符纸,不舍地看了眼道长,随即跪倒在地,哽咽地说道,“能伺候主子这半辈子……奴婢知足了……”。
道长嘴角抽了两抽,眼眶有些泛红,怔怔地望着前方楞了片刻,只感觉心中忽然空了一大块,道长挥了挥衣袖,神情落寞地转过身走了几步,瘫倒在八卦台上,只肯给吕芳留下一道孤独的背影,吕芳冲着那道背影一丝不苟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便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精舍。直到吕芳走远后,道长才转过头,痴痴地盯着门口,早已是泪流满面,止不住地抽泣,却又无法放声痛哭,生离死别从来如此,只希望吕公公一路走好,今夕何夕,终究是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