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见王恶绰起烈火钢鞭,正要向萨真人袭来,忙扑向萨真人,挡在身前。
“王恶……”符使倒在地上,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来。
王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萨守坚,用手抚灭烈火钢鞭,奔至符使身边,半跪于地,道:“符使大人……”
符使颓然无力地摇了摇头,心力交瘁,气若游丝。
“知道了,小神不杀他。”王恶点点头,面无表情道。他站起身,向萨守坚扬了扬钢鞭,道:“你!不是有个疗伤的什么玩意儿?快拿给符使大人治伤!”
“臭猪头,你怎么说话的!”小鬼全不顾与王恶并肩作战时的默契,挥起铁拳骂道。
“小鬼,你先让开。”萨守坚抚着小鬼的头,展开五明降鬼扇,缓步走到符使身前,朝扇面吹了一口真气,轻轻扇在符使身上。
符使仍是脆弱不堪,面如白蜡,丝毫没有好转。
萨真人见状,又将五明扇挥动两遭,仍是毫无效用。
“没用的……”符使悠悠地说道。面色愈加惨无人色,似乎有什么东西耗费着她的元气。
元气!萨真人恍然大悟,符使并未遭受重创,只是元气被搜神天师吸去大半,因此难以支撑,只需……
萨真人面朝符使,盘腿坐下,道:“小鬼,将符使扶起,背对着我。”
“是了。”小鬼向王恶瞥一个白眼,轻轻跳到符使身旁,卖力地把符使扶起。
“停……停下……你会……”符使有气无力地拒绝着。
萨真人双手合掌,阴雷指扣住坤位,阳雷指按在艮位,坎、离、震位上掐起三宝指,最后双手合诀为宗师指,按在符使背部的心俞大穴上,将周身元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符使心脉之源。
萨真人的方法颇见成效,符使渐渐缓过气来,很快便能不必借助小鬼的搀扶,自己坐起。
“呼——!”符使狠狠松了一口气,身上的紫纱仙裙一晃又变回了身背剑鞘的黑红色束腰罗衫,眉心一抹朱砂红也消隐无踪。
“停!”符使一恢复元气,便倒转过身,劈手将继续施法的萨守坚打断。“你疯了吗?!不知道输送元气危险吗?”
萨守坚猝然被打断法术,内心气脉紊乱,忙凝气存神,缓缓稳住丹田,嘴角滑出一道鲜血。他低下头,轻声道:“虽然危险,但这应该是救你的唯一方法。只要气脉沉厚,此术并不危险。当初三位大天师传授道法,便用此术激活我先天之气,也是十分顺畅。”
“休要不自量力了!你初出茅庐,怎能与大天师的气脉相比呢?”符使激动地站起身来,踉跄走了几步,拔出倒插在地上的长铍,轻敲缠在柄上的黄符,将长铍重新化作一柄长剑,收回鞘内,道:“萨守坚,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吧。”
“呵呵。”萨守坚冷笑一声,扶着小鬼站了起来。“那我今天就要你把这人情还了。”
符使转回身,嘴角上扬,笑着说:“需要我如何还?”
“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姑娘我只是衡山上一名……”
“不要再掩饰了!”萨守坚抚着起伏不平的胸口,尽力平息激动的情绪。“你,是某位神灵吧?”
符使面无表情,紧紧盯着萨守坚眼中闪闪发亮的黑色瞳孔,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那位搜神天师只对扩充自己的收藏有兴趣,怎么会为难一个普通的道士呢?况且,你刚才一袭仙裙,全无尘俗之气……”
“够了!”符使道:“我告诉你。”
王恶不易察觉地将钢鞭扛在肩头。
符使冲王恶摇了摇头,重新盯着萨守坚的眼睛,道:“本姑娘,是城隍爷驾下第一护法神,司符神使是也。你刚才所见,便是我神尊之相。本来被搜神天师所逼,不得不以神尊之相抗敌,谁知落入毂中,被你救出后,反被神尊之相所累,不断耗费真元,更无法蜕回凡相。你输送元气给我,我才解掉神尊之相,得以恢复真元。”
“那你为何要与我同行?”萨守坚的眼神咄咄逼人。
符使淡淡笑着,指了指王恶,道:“你问他吧。”
“萨守坚!”王恶走上一步,额头青筋暴起,激动地道:“老子恨你,你毁了老子在广福乡的一切基业。你不是最讲求正义吗?哈哈哈哈哈,老子便以‘正义’之名来报此仇。老子现已奉天帝之令,跟你一十二年,若你稍有犯戒,老子便以此鞭砸烂你。”
萨守坚按住哇哇恶叫的小鬼,道:“很好。”他转向符使,道:“你的目的就是帮他做裁断?”
“对……”符使欲言又止。
“你只是这些目的吗?”
“对!”符使斩钉截铁道。
萨真人狐疑地看了看符使,拉起小鬼往屋内走去:“走,回屋吧。”
“主人!那个大猪头可是要砸烂你……”
“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我还犯不了戒。我现在累得要死,什么都不想管了,我要赶紧去睡一觉!”
“主人——!”
旭日携带着金色曙光划破东方的夜空,照亮整个大地。就这样,经历了一个长长的夜晚,赛花村终于宁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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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衡州府乃是湖广南部重镇,有巍巍南岳之衡山,有汤汤入江之湘水,涵五岳四渎之灵气,萃南部江山之毓秀。萨守坚一行,告别李琼琼夫妇,到达衡州府,自柘里渡启程,经湘水入江,赏玩八百里云梦,继而顺江东下,经鄂州、江州、池州,在建康府雇了一艘飞篷小船,迤逦间便到了扬州。
其时,扬州乃长江与运河交汇之口,理应商旅辐辏、车马喧嚣,一片熙熙攘攘之胜状。谁知,扬州迭经战乱,本已疲敝,又被重兵驻守,成为一座军事要塞,繁华落幕,楼桥萧萧。时人皆呼,扬州亡矣。
秋风拂过江岸,萨守坚站在船头,满眼皆是萧索江景,城外十里,皆是野草丛生,荒无人迹。近城处,只有一些全副盔甲的兵士列队操练,口号齐整,但在深秋野风之中,却多了一分孤寂与凄寥。
船户小心地绕开高楼铁锁、艨艟斗舰,在栈板上轻轻驻舟。兵丁查勘道牒,方许一行人上岸。萨守坚望着废池乔木、空城楼墟,叹道:“何处是江南?”
“客官,前边您要去运河,这船也去不了。今日就把佣钱结清了罢。”那船户系好船,躲闪着兵士的目光,向萨守坚请求道。
“好罢。”萨守坚解下身上的钱袋,将通宝钱一枚一枚数出,排在船户摊平的手掌上,直到数空钱袋,连同夹在五雷簿里的三枚大钱都算上,也没凑够佣钱。
符使将船户手上的钱一把抓走,丢进萨守坚怀里,随手摸出五两碎银,摔在船户手上,径自往城内走去。
萨守坚尴尬地将钱收回袋子,忙拉着小鬼紧跟着离开。王恶唯恐误了对萨真人的监视,瞥了那目瞪口呆的兵士一眼,忙扛起钢鞭,快步跟去。
那兵士并没有被王恶斗大的钢鞭而吸引注意——王恶的钢鞭被符使贴上一张黄符,在外人眼中只是一柄拂尘。他没有想到,几个穷道士竟会如此富裕,便开始懊悔,为什么没有在四人停船时,也趁机敲诈这么一笔。
萨守坚未敢流连,到得第三日入夜,便与众人登上一艘落脚头船,在半仓船货中闲坐,盼着早点离开这座落寞之城。谁知,今日有督使来巡,满城江面尽皆封了,兵丁们在开明桥外演武,操练夜战水陆攻防,督使在吹箫亭阅看,且许百姓聚在望春台观赏其胜。
为此,所有出城船只奉军令驻在岸边,让出水路,明早方许出行。那船主大呼倒霉,抱怨连连,将船驻了,记下商旅姓名,允许他们下船投宿,或去望春台观胜。
小鬼听说有演武可看,便拉着萨真人和符使姐姐,要一同去看。众人便知会船主,下船向望春台行去。
为迎接督使,主街上挂满了红绿相间的灯笼,在清凉的微风中缓缓摇曳。灯光拂在行色匆匆的百姓脸上,却换不来丝毫流连。半城扬州,纷纷向望春台涌去。战乱与时艰,让每个人都渴盼着秩序与安定。谁知这二十四桥,萧瑟如此,昔日望春,今日望武。
在人流中穿行,符使轻抚胸口,总觉得有些不对,便拍了拍王恶,道:“猪头,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人一路跟着我们,你用金睛火眼瞧上一瞧。”
王恶一抹双眼,瞳孔便现出金火之光,将周围静动,尽收眼底。
“小神看到,有个无赖揣着女子的胸衣。”王恶眼珠一转。
“这不重要。”符使皱了皱眉头。
“小神看到,一个大人抢了小孩的五色杨梅糖。”
“这也不重要。”符使叉起腰,不耐烦起来。
“邻街的糕点铺子,只剩两样豆儿糕,若是现在快点过去,还能抢到。”
“够了!蠢猪头!”符使朝王恶的脑门重重敲了一下,道:“你快滚开,让老娘自己搜查一番。”
“往哪儿滚?”王恶憨憨地愣着。
“去买你的豆儿糕啊!”符使怒喝一声,便头也不回,逆着人流寻去。
不觉间,符使寻到一处旧巷,借着微明的月光,瞥见一个黑影从身旁闪过,倏忽间却又消失。
于是,符使在巷间站定,从身上取下一枚令牌,攥在手中,高高举起,朗声说道:“本姑娘知道你是谁。这是城隍特使的令牌,你若还想留在城隍爷的庇护之下,便在这里现身了罢。”
一个人影蓦地在一座小宅院的屋顶现身,在月光之下,那人衣袂飘飘,风度翩然,正是当日现身赛花村的刘娇郎是也。此时,刘娇郎一抹脸面,变作一只衣帽滑稽的黄毛猴子,冲着符使作起揖来,道:“我们不会忘记城隍爷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