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引得听众一阵唏嘘,敢情老辈人管江城的贡米叫王八米是这么回事,讲述陈年往事的这位却是后悔不已,好好的菜肴没吃饱还费了这许多的口舌,最后更是有许多家丁都往这边看,要是逞口舌之快得罪江家,那自己在江城的日子就算是过到头了,赶紧闷头把残席吃个干净,全然顾不上观景台拜寿的景象。
水生已经跟一大帮人混在一起组成了贺寿的队伍,家丁、丫头、护院、花匠,厨子,账房,管家结成各自的梯队,整整百余人满脸喜庆徐徐前进,时不时踮起脚尖往前看看是不是要到自己了,水生本来被人群裹挟在中间的位置,秀秀紧紧跟在身后,人越来越多她害怕走丢,就用力抓住水生背后的衣服,然后把头埋得更深了,水生只要感受到背后的拉扯感就会主动放慢速度,就这样一直被落到人群最后,前面都是一门心思往前挤的,他们俩在最后倒是空闲了起来,水生也有机会打量周围。
江老爷已经从主桌离开,坐在观景台最上方的一把太师椅上,第一个是江府管家徐福,跪倒磕头“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起身往旁边去领一封红包,然后直走出去角门便离开了会场,后面的人有样学样就行,反正就是跪下磕头领赏钱,挣钱嘛!不寒碜!再说平时跪的多了,也只有这一回还值点钱,何乐而不为呢。
江老爷端坐其上喜笑颜开,无上的虚荣感应该是这场寿宴最让他享受的地方了,只是宾客的议论一点也不客气“哎!我说这些给江老爷磕头的怎么都是府里的下人吖,江家的公子小姐们也不出来见见?”回话的大有人在“您这就不知道了吧,怎么跟您说呢!这就好比是:瓜难成孤!禾不成季!皿难为孟!亥不是孩”“你这人卖什么关子嘛,这一大段什么意思”“这不是显而易见嘛!瓜跟孤、禾跟季、皿跟孟、亥跟孩,差什么?缺子嘛,哎呀!”听到这话的人莫不大叹可惜!老话说“有子无钱不算穷,有钱无子不算富”江家这么大的财主居然膝下无子,啧啧啧!这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还不是流水一样就没了嘛,谁说不是呢!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人们总是希望看到这样有钱的人家有些缺陷,不然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去,这是一件多么不平衡的事情吖!有的是纯属传闲话,有的是嫉妒,也有的是幸灾乐祸,无子的小话一下成了主流在一桌又一桌的客人里传播,很快就盖过了祝寿的贺词跟现场的气氛,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徐福此时已经折返回来,发觉气氛不对赶紧提着一壶酒在宴席间行走,看着是敬酒客套实际上是遮丑来了,可是客人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大一个乐子绝不可能轻易放过,非要调笑够了才罢休,所以徐福就跟一个大号的消音器似的,到一桌附近大家就噤声吃席,他一走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与会宾客好像又找到了孩童时期,在学堂跟教书先生斗智斗勇的童年,乐此不疲的笑闹着,徐福此时看出来问题也不好发作,毕竟作为东道主礼仪还是要顾的,没想到自己成了兴奋剂,转了几圈后黯然离场。
连高高在上的江老爷也变了脸色,上扬的嘴角此时已经深深敛在鼓起的腮帮里,嘴巴上的胡子开始轻微抖动,眼神阴郁的扫视下方,磕头掏钱的仆人也感受到了不对劲,福如东海这样的话也从放声大喊,变成如鲠在喉小心翼翼,微妙在一分一分扩大膨胀,下一次再碰到这种群狼戏猛虎的机会可不易。
就在江老爷开始坐立不安的时候,一道尖细的喝号响起“福生无量天尊”音量不高却极有穿透力,让人听着极不舒服,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那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带着瓜皮帽留着八字胡,漆黑的墨镜挂在两条淡淡的眉毛下边,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鹿头拐杖,不注意看的话还以为就是一根衣服挂杆,应该是感觉到目光聚集过来,抓着拐的手向上抓了抓,看起来是要借力站起来,可是努力了一把没成功,身子从凳子上顿一下又坐回去了,徐福见状赶紧上前要去扶一把。
徐福的手触到老头的袖子“张先生慢点”向上一托,没有想象中承重的感觉,感觉拖了一捧云彩似的,张先生轻飘飘的站起身“有劳管家”徐福一愣神,这张半仙莫非真是有些神通嘛,怪不得老爷要专门请他过来。
张半仙拱手“诸位好吖”场下的人安静了一大半,多多少少的江城人都听过这位张半仙的大名,一张铁口直断灵验异常,传说他那双眼睛就是帮哪家的老太爷续命反噬坏掉的,那条跛腿据说是下阴曹查事被地府鬼差伤到所致,惊悚尖利的嗓音是因为跟神鬼通话落下的隐疾,一年四季不变的灰色长衫带着厚重古朴的气息。
“今天是江老爷大寿的日子,请小老儿过来贺一贺,可惜我残人一个清贫度日,没有什么上品的贺礼拿得出手,空手而来又实在失礼,所以小老儿来之前卜了一卦,卦辞权当贺礼,现在呢承蒙各位见证,我就当着寿星公的面前,把这卦辞解解咱们都听听”江老爷皱着眉头不知道张半仙搞什么名堂,但是这么多眼睛看着也没有退缩的道理,只能让徐福到账房处拿到张半仙的贺礼,过程很顺利,毕竟薄薄的一张信封要是扔进堆成小山的礼物里丢了也说不定,何况又是张半仙给的,所以账房先生就给单独放了起来,这不徐福来到一说马上就给了。
徐福回到现场准备把信封交给张半仙就到旁边站着呢,刚刚做了递出的动作就听张半仙“老朽心明眼浊,请徐管家帮着读读”徐福忽然记起来传说他眼睛不好的事情,回头看一眼江老爷那边也是点点头,徐福这才高声朗读,以求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卦辞所说!
“四方聚财鬼神休,杏林落叶起高楼。五龙捧圣窦公祠,金童早生跪寿头”话音落,众人还在回味什么意思,张半仙就拍手大笑对着江老爷的方向拱手礼拜“恭喜江老爷贺喜江老爷,此乃上上签大吉大利”连同江老爷在内所有人都等着他的下文“这头一句是说江老爷做药材生意得神灵庇佑广进财源,第二句有个典故,说的是五代时有个姓窦的燕山人,而立之年得五子之事,咱们江老爷福泽深厚,几位夫人必定可以为江家降下麒麟子,至于这金童,这?”
张半仙略一沉吟,手指苍天不停掐算着,巧合似的一时风起,烈阳当空竟有丝丝凉意,把张半仙手里,那根鹿头拐杖上的流苏吹得左右摇摆,甚至整根棍体都有些晃动,好像他周遭自成一番气韵在施展方术,客人屏气凝神盯着,就怕打断他施法,这么一来居然使宴会难得出现片刻的安静。
水生他们这些领赏磕头的可不管客人的事情,只顾自己拿到赏钱为上,所以从徐福开始,队伍就一直没有停下过,水生没有抬头仔细瞧,一是害怕吴妈的规矩二是不想看,但是声音总还听得到,来的客人一会闹得聒噪一会嗡嗡私语,这会子竟然有没有声音了。
水生觉得自己以后做寿一定悄悄的谁也不告诉,买上好吃的大吃一顿,一个人吃也没意思,叫上小三子吧还有菜婆婆,大家有说有笑的多好,不然像现在这样一堆不说话多吓人吖!又觉得自己好笑,做寿这种事情怎么会跟自己扯在一起呢,出神想着就感觉后面被推了一下,是秀秀在提醒他该磕头了,管他说话不说话,带着秀秀两个赶紧拿了赏回去找张婶才是,就在水生跟秀秀跪下磕头的时候,就听着一声爆喝“呔!”吓了这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