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面黯然走着,笨笨的缰绳盘在两只大角上,在后边悠闲地跟着。我看看路边上哪一丛青草鲜嫩,随手薅起来往身后一晃,笨笨就会紧跟两小步来到我近前,伸出肥大的舌头灵活的把草卷进嘴里。
笨笨后边是同样沉默的父亲,他一声不响的跟在我和笨笨后面。眼看快到集头了,我实在忍不住了,说:“爸,还是给它找个好人家吧?”
“是。”爸爸随口应着。
“海爷爷那样的就行。”
“嗯,行。”
“要是笨笨再跑回来呢?”
“……不会了。”
“为啥呢?”
“……它……长大了,跟你一样懂事了。”
我和爸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快来到集市上。也许我们来得早了些,集市上的人比往常来的时候少很多。
到了人多的地方,父亲自己抓过笨笨的缰绳在前面走,我惶惶然跟在笨笨右边,东张西望的看着,好像安慰笨笨似地,不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笨笨的脖子。
一路走来,也没有人问价,直到穿过牛马市场,穿过整个集市,一直无人问价,我心中七上八下,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爸爸一声不吭的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出人来人往的集市,来到一处很阔气的院子旁。
我以前跟着妈妈赶集,从来没走过这么远,没想到集头上还有这么好一处宅院。
这院子坐北朝南,光墙头就比我家院墙长出一倍有余。大门头斗拱斜梁的还镶着瓷砖,门口挂着一个红底金字的大木牌子,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虽然很气派,但是我一个也不认识。
木牌子右边长着一棵大梧桐树,梧桐树的树冠大的出奇,遮出来很大很大一片阴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躺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悠然自得的听着收音机。
父亲把笨笨的缰绳交到我手里,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满面堆笑的走上前去,对那老汉说:“沙叔,您老好啊。”
沙叔看见有人给他打招呼,从躺椅上坐直身子,眯着眼看了父亲片刻,才缓缓接过那支香烟,父亲赶紧划着火柴给他点上,赔笑说:“沙叔,我跟着六安兄弟来给您帮过忙呢。”
“唔?”沙叔似乎在努力的回想着,终于,沙叔恍然大悟似地说:“哦……噢,想起来了,你姓周吧?周……”
或许父亲知道沙叔不会记得他的名字,赶紧接上话茬,说:“周大栓。”
“啊对。”沙叔轻轻拍拍脑门,笑着说:“周大栓,哎呀呀,周老弟,我听说六安这小子出点事啊?”
“是啊,沙叔。”父亲说:“这不,我就是想给他弄点钱,才来找您老人家的。”
沙叔听着父亲的话,眼睛已经瞄上了笨笨,我忽然觉得沙叔看上去像个很慈爱的小老头,但是他的眼睛却像狼一样闪着绿幽幽的冷光。
沙叔瞄了笨笨一会儿,冲着笨笨扬扬下巴,对父亲说:“这个黑家伙?”
父亲点点头,说:“是,沙叔,刚一岁多点,要不是急用钱,真不舍得。”
沙叔点点头,说:“可不是?有点可惜了。这个……大侄子,咱们和六安都很熟,我也不叫你大兄弟了。啥也别说,看在六安面上,我给你个整数,如何?”
沙叔说着话,冲着父亲竖起了右手一根食指,轻轻晃了晃。这是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但是看上去父亲很惊喜,连声给沙叔道谢。连忙把兜里的那包烟递给沙叔,再三感谢地说:“谢谢沙叔,谢谢沙叔,我也没啥好谢您的,这包孬烟,您凑合着解闷……”
沙叔哈哈一乐,说:“哈哈,你这小子,很会来事啊。行,我收下你的烟,我也没亏着你,回头给六安带个好。”沙叔说话间,回头冲着大门里面高喊了一嗓子:“三子,接货。”
过了片刻,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像一辆坦克车一样脚步通通的跨出大门,也没用沙叔多说话,径直来到我面前。我有些害怕的看了看这个大汉,双手紧紧地抓住笨笨的缰绳,眼睛紧张的看向父亲。
父亲冲我点点头,说:“阿水,把缰绳给叔叔。”
望着那人牵着笨笨走进大门,父亲接过沙叔递过来的钱装进衣兜又对沙叔道谢之后,牵着我的手往回走。
跟着爸爸走了两步,我有些迟疑地说:“爸,不进去看看吗?”
父亲一愣:“看什么?”
“上回去海爷爷家,咱们不是进家去看看吗?”
“这回不用看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