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回来的时候,太阳还露着半个脑袋。他们喊门的时候,我依着院中的老枣树睡的正香。
父亲推着自行车在前,母亲挺着大肚子跟在后边缓缓地走进大门。父亲神色木然,看不出是悲是喜。母亲看上去很劳累,还没走到屋门口,在院子里放着的板凳上坐下了。
我依偎着妈妈蹲下身子,轻轻地问:“妈,姥爷没事吧?”
“没事,孩子,没事。”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就是摔断几根骨头,过几天就好。”
父亲默默的给大牛添了草料,又去给笨笨抱草的时候,大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只见虎子哭爹喊娘的冲了进来,嚎叫着对父亲说:“栓大爷,栓大爷,我爹让牛抵死了!你快去看看吧!”
“啥?”父亲惊恐的颤声说:“虎子,你说啥?”
母亲也惊慌四措的站起身来,对父亲说:“快去看看,赶紧去。”
父亲一把扯过虎子的手,大声问道:“你爹现在哪儿呢?”
虎子似乎被父亲紧张的样子吓住了,抹了一把泪水,说:“在山坡呢,二豆家的牛和我家的牛打架,我爸去劝架,二豆家的牛急红眼,把我爹抵死了……”
父亲脸像被抽干鲜血一样,煞白的吓人,推起车子往外就走,母亲跟在后边说:“别骑车子,找辆地排车……”
“不用拉地排车了。”虎子说:“我妈拉着地排车去了,是我妈让我来喊你去帮忙的。”
父亲“哐当”一声扔下自行车,飞快的夺门而出,出门走了两步,猛然回头对母亲说:“你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哪儿都不准去。”
望着父亲匆匆远去的背影,母亲软软的坐在地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听到母亲在哭泣,我不由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漆黑,母亲和父亲正在他们的卧室里说话。尽管住进新房子,可是还没来得及做门窗,所以他们在对面屋子里说的话,我听的清清楚楚。
只听母亲说:“……我真舍不得呢……刚刚一岁多……下地干活累点还没什么,可是……”
母亲说到这里,似乎说不下去了,却没听见父亲的回话。我虽然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是凭感觉就知道不是好事,谁家有好事会哭泣呢?只是我真想听听到底啥事。
“这样给钱最多吧。”父亲声音嘶哑地说:“岳父躺在床上,咱就算不能帮什么,盖屋那会儿,借的那些钱,总要还上才好……看病花钱的,日子都不是很宽裕……”
“我知道。”母亲哭泣的声音又响了一些。
父亲继续说:“六安伤成那样,十天半月出不了院。尽管人家没说什么,他媳妇一个妇道人家,去哪里筹钱?再说了,咱盖屋的时候,还欠他一百二呢。”
“嗯……我都知道……我也明白,就是不舍得……”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谁舍得呢?我也不舍得。可是,人,更重要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肚里的娃,胎位不正,十有八九也要动手术……更重要的,老根叔担保的钱,也不能超过三天,总不能让人家老根叔替咱出这钱吧?”
“嗯……”母亲一直抽泣着没再说话。
静了一会儿,父亲说:“你先去睡觉吧,当心你的身子。我明天一早带它去镇上看看,集上人多,说不定能遇到更好的人家呢。”
父亲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吃惊的打住话头,回过头来看见我赤条条的站在门口,惊讶地说:“你!怎么醒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爸……明天我跟着去好么?”
父亲一怔,说:“干啥去?”
我强忍泪水,低下头,小声说:“卖……笨笨……”
屋子里一片寂静,父亲从床沿上紧走两步来到我面前,轻轻地把我拉进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儿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