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的肚子明显的大了很多,母亲的肚子也大了很多。
父亲说这几个月不用去放牛了,怕好多牛在一块会伤到大牛肚里的宝宝,我也暂时下岗了。
又是一个粽叶飘香的端午节,父亲和母亲去镇上不知干啥去,为了不让我跟着,提前煮好了粽子。我惬意的坐在屋门口剥着粽子,身边的小碗里还盛着两三个。
我剥开粽子,慢慢地品尝着,忽然间想起去年端午节——我剥粽子之时,笨笨伸着长舌头来我手里抢粽子皮吃。今年的粽子皮,没人给我抢了。
我有些伤感的回想着往事,并没有影响到我的食欲。
很快,一个粽子下肚了,随手扔下粽子皮,我又拿起第二个粽子。刚把粽子外面的白线扯掉,忽然听见有人在击打大门,赶紧放下手中的粽子,站起身往大门口走去。
父亲和母亲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特意交代过,一人在家的时候要插上大门,有人敲门要先问清楚是谁,不认识的不能开门。
可是他们说的是夜里,现在青天白日的,肯定没有坏人,说不定是我那些狐朋狗友见我几天没去放牛,来找我了呢。
我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大声的向门外问:“谁啊?”
等我走到门前,足足问了四五声,不仅没人回答,似乎还更有兴致的加大力气来砸门。我有些不高兴了,骂骂咧咧的刚刚拉开门闩,门一下就被撞开了——笨笨昂着硕大的脑袋瞪着我站在大门口!
我顿时惊呆了,但是我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招呼笨笨,而是紧张的往笨笨身后的大路上看过去,看看后边有没有人跟过来。
我匆匆一瞥,空旷的路上没有一个人,我赶紧扯过笨笨的缰绳,把笨笨拉进院里,“哐当”一声关上大门,刷的一下插上了门闩。
我转过身来找笨笨,笨笨已经不在我身边。抬眼一看,笨笨居然匆匆跑到厨房墙根下的大水缸附近。水缸下边放着一个洗脸盆,盆里还有一点用过的洗脸水,笨笨低下头去,两口喝干了那点脏水。
我赶紧跑过来,掀开缸盖,拿起水瓢飞快的从缸里往盆里舀水。我一边舀水,笨笨低着头猛喝,一直到笨笨喝足了水,抬起头来盯着我,我才停止了舀水。
笨笨瞪着两只巨大的牛眼紧紧盯着我,我伸出手,轻轻地从它的脑门儿中间一直抚摸到鼻尖,再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笨笨的脸上——它的两腮,姑且也叫做脸吧。
笨笨终于高兴地伸出粗糙的长舌头,在我脑袋肮脏的头发上使劲的舔了起来,把我乱糟糟的头发很快梳理的像俄罗斯小绵羊一样打着旋的贴在脑袋上。
我们两个亲热了一小会儿,我才想起查看笨笨是不是有受伤的地方。围着笨笨转了几圈,除了腿上有些刮伤的痕迹,没有看出明显的伤痕,只是比原来明显的瘦了很多。
我飞快的扯起笨笨的缰绳,像老海那样给笨笨盘在两只大角上,笨笨和我在一块,根本用不着缰绳。笨笨听话的微微低下头,他已经比我高很多,它要不低头,我还真够不到他的脑袋顶呢。
笨笨顺从的让我给它盘好缰绳,我忽然想起曾经看见虎子妈妈给虎子妹妹梳辫子的一幕,我觉得我现在给笨笨盘缰绳,就好像我自己给自家女儿梳辫子一样。
给笨笨盘好缰绳,我轻轻地拍了拍笨笨的脑门儿,嗔怪地说:“你没看见你妈妈在牛棚里吗?不孝顺的家伙。”
我说着话往牛棚看去的时候,大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远远地望着我和笨笨呢。笨笨也看到大牛,缓缓地,一步一步的走向牛棚,它已经比它妈妈高出一大截了。
我站在牛槽前,满心欢喜的望着它们娘俩互相舔舐,父亲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阿水,开门。”
我悚然一惊,猛然想起我刚才应该找个地方把笨笨藏起来才对,只是现在已经晚了。笨笨这么大家伙,家里没有一个地方能藏得住。
父亲喊了两声,没听见我回话,使劲的拍打两下门环,提高嗓门喊道:“阿水,阿水?睡觉了吗?”
我只好无奈的给他们打开门。父亲和母亲走进院里,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着牛棚看了一眼,因为他一直惦记肚里怀着小宝宝的大牛。
父亲赫然看到笨笨和大牛在亲热,不由也呆了,喃喃地说:“天啊,又回来了,怎么可能呢?”
母亲也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说:“那……是笨笨吧?”
父亲来不及回话,抬腿就往牛棚走去。我急忙后退一大步,伸开双臂挡在父亲面前,把父亲惊得愕然一愣,诧异地说:“你干吗?”
我两眼毫不畏惧的紧紧盯着父亲,对视片刻,我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双膝一软,默默地跪了下去。
母亲吓坏了,赶紧来到我们爷俩跟前,急切地说:“怎么了?你这孩子,怎么啦?这是?”
我鼓足勇气,仰面看着父亲,鼓起所有的勇气,乞求地说:“爸,留下笨笨吧……我不上学……我永远不上学,我也不花你的钱,我和笨笨用力帮你干活……给你赚钱……求求你……留下它吧……”
强忍半天的泪水,还是没能没能忍住,我任凭泪水顺着面颊流到腮边,顺着下巴溜进脖子,依旧泪眼朦胧的长跪在父亲面前。
望着父亲茫然的双眼,我忽然想起笨笨顶跑野猪,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恩将仇报”四个字,于是说:“爸,笨笨还救过我的命,爸……你不能恩将仇报的……“
父亲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我面前一动也没动,母亲轻轻地拉住我的手,说:“傻孩子,笨笨再好,也是牲口……”
母亲话没说完就停住了,院子里一下子寂静了很多。除了我的哭泣声,我们一家三口周围的寂静之中忽然多了一份粗重的喘气声——一条长长的舌头轻轻地掠过我的脸庞——笨笨扑踏扑踏的来到我身边,舔着我脸上的泪水。
父亲好像才回过神来一样,从心底发出一声长叹,伸出有力的双手,把我从地上扯起来。声音哑然地说:“好吧,以后再也不让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