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忙碌的时候,时间过的最快。往年显得很漫长的寒冬,对我家来说,今年过的特别快。
卖了笨笨之后,父亲就着手准备盖新房。春节前把必须的材料都备齐了,过了大年初六,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我家开始盖新房了。
三间瓦房,那么多人帮忙,三天时间就开始上梁大吉。那天,我正在南墙根下的大锅前烧水,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牛叫声。
我顺声望去,笨笨正在西边的大路上转悠着呢。也许因为我家的破大门烂院墙被拆干净了,笨笨来到这里,找不到记忆中的环境,只好大声呼喊起来。
牛棚里的大牛,也听见了笨笨的呼声,亮开嗓门回应了一声。我早就把烧水的事情抛之脑后,一个冲刺跑到笨笨面前。
笨笨看到我,缓缓的谨慎的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上前抱住笨笨,好好地亲热了一会,才后退一步,细细的打量起笨笨来。
笨笨的缰绳换成一根崭新的麻绳,松松的盘在脑袋顶上的两只大角上。现在不是耕地的时节,耳朵上自然没有伤痕。直到我把笨笨浑身上下都检查一遍,也没有发现丝毫被打的痕迹。
我也顾不得那些事情了,因为在我眼里,笨笨回来就是最好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与我无关。
我把笨笨栓到牛棚里,父亲也来到牛棚前。
父亲和我一样围着笨笨转了几圈,疑惑的走出牛棚,抬眼望着笨笨跑来的方向看去。
看了一会儿,也没看见有人来追赶,父亲紧锁着眉头把笨笨牵了出来,拴在南墙根下躺着的一截圆木上,大声对我说:“大牛肚里有小牛了,不能和笨笨住在一块,知道么?”
我虽然不懂这是啥意思,也知道父亲是为了它们好,于是趁着父亲栓笨笨的时候,我飞快的给笨笨掐过来一些干草,放在笨笨嘴边。可是看到笨笨懒洋洋的吃草,看得出笨笨并不是很饿的样子。
父亲自然没有时间再管这些事情,转身去盖屋的那边忙活了。我又给笨笨端过来半盆凉水,笨笨把嘴巴插进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又把脑袋抬起来,似乎觉得我的脑袋更好吃似地,伸出舌头想舔我的脑袋。
这时,我才想起妈妈交给我的任务,于是赶紧去烧水。我一边烧着水,一边不时地抬头望望笨笨回来的方向。果然,在我烧开第二锅开水之时,老海心急火燎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老海看上去累的不轻,想必也是心中着急,一路小跑着追过来的。
老海远远的看见拴在墙根下的笨笨,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一屁股坐在拆下来的土坯上,望着满院子忙碌的人们,寻找到我父亲的身影。
父亲看见老海,赶紧走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着对老海说:“海叔,又给您添麻烦了。”
老海站起身来,微笑着说:“瞧你说的,我给你添麻烦了才是。这家伙,我看这两天天气好,带它们几个去山坡遛遛。谁知这家伙在山坡上玩够了,撒欢似地就跑了。哎呀我的娘哎,这一路跑来,可累死我了……好在我琢磨着,这小子恋旧,可能又回到你家来了,果不其然。”
父亲陪着笑说:“就是就是,这小子恋旧。没事,海叔,以后再跑回来也没事,你赶过来,就牵回去,赶不回来的时候,我就替你养两天。看您老人家饲养它这么好,我比啥都高兴。”
老海哈哈大笑,说:“老弟,够意思。你这么忙,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帮不上什么,那个……我先牵回去吧,咱们日后见面再聊。”
我蹲在锅前面,默默地往锅底下添着木柴,眼睛一直盯着笨笨和老海的一举一动。
尽管我满心里舍不得,但是,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么。何况老海对笨笨也确实不错,何况我家里也没了笨笨的栖息之所了。
老海解开笨笨的缰绳,牵着笨笨往外走了几步,刚到出门的地方,笨笨不走了。
任凭老海生拉硬拽,任凭父亲在笨笨后边使劲的拍着笨笨的屁股,任凭老海把笨笨的鼻圈处都拽破了,渗出来一缕鲜红鲜红的血丝,可是笨笨像钉在地上一样,死活不动一下。
所有干活的人们都被这一幕吸引住了,人们停下手中的活,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老海急的满头是汗,看着笨笨露出鲜血的鼻子,心疼的松了松缰绳,无奈的望着父亲,说:“老周,唉,这……”
连日的忙碌,早就让父亲心焦如火,如今又赶上这件烦心事,不由急火攻心,紧走几步来到牛棚,伸手抄起那根皮鞭,快步奔了过来,右手高高抡起,冲着笨笨的屁股狠狠抽打下去。
皮鞭抽打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啪”声,好像抽打在我的心上,让我情不自禁的浑身一颤,眼睛里的泪珠早就滚滚落下。
老海看着父亲抽打笨笨,于心不忍的背过身去,蓦地又回过头来,轻轻地往前拉动着笨笨的缰绳,想拉着笨笨往前走。但是,笨笨低着头,使劲喘着粗气,还是一步都不活动。
父亲气得额头上青筋暴露,更加用力的抽打起来,可是笨笨忽然间四条腿一软,“哞”的叫了一声,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父亲更加愤怒,扔了手中的皮鞭,顺手抄起墙根的一根木棍,冲着笨笨的屁股砸了过去。
我一下惊呆了,但是我马上反应过来,连滚打趴的扑了过去,紧紧的趴在笨笨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父亲已经打红了眼,上前来用左手一把拎起我扔在一边,右手举起棍子冲着笨笨的屁股就是一下,我从地上爬了两步紧紧地抱住父亲的双腿,声嘶竭力的哭着哀求父亲:“爸,别打了……爸……求你了……别打了……”
老海长叹一声,扔下缰绳,疾步上前抓住父亲又要落下来的棍子,长叹一声,说:“唉,算了,老弟,算了吧,看来俺们爷俩没有缘分,不要欺负一个哑巴了……唉!”
父亲连气带累,脸色变得异常惨白,被老海抓住手之后,好像浑身虚脱一样,瘫软的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海叔,这可怎么说呢……”
老海轻轻地拍拍笨笨的脑袋,说:“它也是一条命,这样忠心的牲口,我这辈子头次见,我看你还是留下它吧……这个……咱爷们儿算交个朋友,全算我给你帮忙养了两个月。不就是点草料吗?无所谓,你还给我原来的钱,咱们两清……怎么样?”
父亲长出一口气,十分为难地说:“海叔,您真是好人……我实在无话可说,可是我……您也看见了,这钱盖房子用了……一时半会的,我实在拿不出来。”
老海看看刚稳上梁的半个新房子,很为难的叹口气,说:“唉!你没钱,我也不能把你扛到井里去啊……这样吧,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仨月之内,你给我送去,不要耽误麦收前买头牲口。你看如何?”
父亲激动地站起身来,感激万分地说:“瞧这事弄得,可说啥好呢?海叔,真是对不住您了,仨月之内,我一定给您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