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叔顺着山道往上跑了几步,回头问我:“顺着山道能看见你爸吗?”
“能。”
六安叔顾不得等我,急匆匆的往山顶上跑去。
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和他们跑对头之时,六安叔背着父亲已经下来半山腰。
父亲一动不动的趴在六安叔背上似乎睡着了,六安叔对我说:“阿水,你不用着急,天还不算晚,你在后边跟着慢慢下山,小心脚底下,我带你爸赶紧去医院。
我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累的浑身瘫软的坐在山道上。
忽然,我想起爸爸的药篓子没有拿下来,赶紧冲着六安叔的背影喊道:“叔,我家药篓子还在山上呢。”
“不要了。”六安叔头也不回地说:“明天让你妈来拿,少不了的。”
看着六安叔头也不回的匆匆往山下走,我只好跟着往山下走。
可是我跑了十几步,猛地站住身子,急忙转身又往山上跑去。
我跑到父亲受伤的地方,找到歪倒在草丛里的药篓,把那些掉出来的草药一一捡回药篓,吃力的把药篓背在肩上,脚步蹒跚的匆匆往山下走去。
六安叔背着沉重的父亲,走的并不快。我背着药篓赶到山坡上的时候,已经看见他们的背影。
躲到树梢后边的太阳,把一缕殷红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背上,把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漫天橘红的夕照中,六安婶和我妈领着两个强壮的邻居拉着一辆地排车急慌慌的朝我们奔跑过来。
六安叔看见他们跑过来,一步也不再往前走了,直立立的站在原地等着他们来到面前,一边把我父亲往地排车上放,一边抱怨地说:“怎么才来啊?累死我了。”
一个邻居赶紧帮着六安叔把父亲在车厢里放好,六安叔浑身放松下来,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直喘气。
母亲惊慌失措的站在车厢旁,弯腰轻轻的喊着父亲:“他爸,没事吧?”说话间,母亲的泪珠子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哭啥?没大事。”父亲轻声说:“最多就是夹断腿,死不了的。”
六安叔喘过气来,站起身来说:“啥也别说了,抓紧去医院。操他妈的,不知哪个龟孙下的夹子,也他娘的不做记号,回头我要查出来,让他包工养伤都不能饶他……”
另外两个邻居一听父亲被野猪夹子夹得,也七嘴八舌的叫骂着,拉着父亲顺着山坡前弯弯曲曲的山道往前走去,似乎没有看见背着药篓累的坐倒在地上的我一样,把我留在山坡上。
好在那些放牛的伙伴们知道变故之后,没有早早回家,看到我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纷纷聚集到我身边,在我身边围成一圈,关切的问这问那——只是,我已经累得啥也不想说了。
伙伴们帮我把一篓子牛蹄子棵抬回家之后,纷纷离开了。
当他们陆续离开,我才发现家中依旧空无一人。原来六安叔和母亲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回家,直接把我父亲送到镇医院去了。
望着孤零零的草药篓子,望着趴在枣树下的笨笨,望着悠闲地好像不知道笨笨得病更不知道家里一团糟的大牛,我悲从心起,默默地哭泣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无边恐惧随着夜色弥漫过来,我忽然意识到我应该去插上大门,我刚到大门口,六安婶让虎子来喊我去他家吃饭。
在六安婶家吃过饭,六婶让我跟着虎子在他家先睡下,可是我想起无人照看笨笨,执拗的回到家中。
母亲依然没有回来,朦胧的月光下,笨笨像死了一样在枣树下缩成一团,不争气的泪水又流到腮边。
大牛哞哞的叫了两声,我才想起大牛应该还没有吃草。于是端起草筐子,从草棚里装了一些干草,给大牛倒在牛槽里,看了一会儿大牛默默地吃草,我又来到笨笨身边。
笨笨肯定知道我来到它身边,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它的尾巴稍微微动了一下。
我把手轻轻地放在笨笨的脑袋上,笨笨无力的动了一下,让我紧缩的心一下子放松很多——原来笨笨还没死。
我从头往下的轻轻抚摸笨笨,我觉得在抚摸笨笨的时候,既像我安慰笨笨,又像从笨笨身上获得一些安慰。我的小手心敏感的感觉到笨笨的身体还是很热,尤其笨笨的鼻子还是又干燥又发烫。
记得兽医表叔曾经对父亲说过:一般家畜的鼻子都是湿漉漉凉丝丝的,那叫做“鼻须”,那些生灵有了“鼻须”才是健康的,若是鼻子变的干燥,甚至发热,那就一定生病了。
忽然间,我看见近在咫尺的药篓,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我要给笨笨熬药喝。
我飞快的站起身,来到药篓旁边。记得表叔说一次喂一斤正好,可是,不要说家里没有称,就是有称我也不会用,我索性不管那些了,估摸着从药篓里取出一把牛蹄子棵,放到盆里清洗起来。
洗了两遍之后,用菜刀把牛蹄子棵像剁水饺馅一样剁得粉碎,放进平时熬药的砂锅里熬了起来。等到水开锅之后,我担心熬药的时间不够长,又看着翻滚的药汤从一数到一百,才把锅底下的火停了下来。
等到砂锅凉的差不多,我用手试了试水温,把砂锅里的药汤倒进一个洗脸盆里,拿起我家盛饭的勺子,开始给笨笨灌药。
可是,笨笨像个死牛一样,别说灌药了,我连它的嘴巴都掰不开。无奈之下,我开始央求笨笨,开始给笨笨讲道理,我祈求着说:“笨笨,张开嘴好么……笨笨,吃药就不会死了……听话好么?笨笨……我爸因为你……腿都断了,妈妈也不在家,你做个乖孩子好么?笨笨,你病好了也能陪我玩……我一个人很害怕……”
我喃喃地说着说着,不知哪一句话触动我的心弦,情不自禁的又开始哭泣,可是笨笨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我让笨笨气的怒从心起,索性站起身来,用一只脚丫子踩住笨笨的下巴颏,用右手抓住笨笨的上嘴巴,使上全身力气,终于把笨笨的嘴掰开一条缝隙。
我赶紧用左手抓起勺子,舀了一点汤药放到笨笨嘴边,可是笨笨不高兴的一晃脑袋,我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摔了一个屁股墩,手里的勺子也远远地扔到一边,我终于绝望的嚎啕大哭起来。
一束雪白的手电亮光从大门里照射进来——我回家之时慌慌张张的忘记关上大门。
我惊慌地止住哭声刚刚站起身来,表叔骑着车子轻快的驶进院中。
原来父亲身在医院,心中依然挂念着家中的笨笨,让妈妈去镇上兽医站,拜托表叔下班后来给笨笨灌药。
俗话说:偏方治大病。或许李时珍老先生的《本草纲目》里面没有牛蹄子棵这味中药,但是对笨笨来说,这玩意却是非常有效。
笨笨连汤加水的只喝了四次,就能示威似的站起身来向我抵头了。
父亲在医院呆了三天,拖着厚厚的石膏回来了。进家之后,望着在院子里撒欢的笨笨,父亲的笑容并不是那么灿烂——父亲至少该在医院住上一星期的,但是父亲不仅挂念有病的笨笨,更心疼在医院里花钱。
母亲搬了张椅子放在枣树底下,父亲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我和笨笨在院中嬉戏,过了一会儿,父亲轻轻地叹了口气,拄着母亲给他准备好的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