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拿着一把长长的镰刀,背着一只大篓子,篓子里装着药铲,急匆匆出家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身子,看着跟在后边的我,没好气地说:“你别跟着了,那么远,你去了只添乱。”
我怯生生的望着父亲,说:“我爬上山顶好几次了呢。”
“这次不一样。”
“我走累了,自己会回来……”
父亲似乎连和我生气的心思都没了,尽管他十分不想让我跟去,但是他也懒得再搭理我,索性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顾自的往村子北边的后山走去。
我在父亲身后几米远的地方跟着,从山脚上往山顶飞快的往上爬。往常我们爬山玩的时候,都是顺着行人踩出来的山道往上爬,觉得爬到山顶也不是很费劲。
可是今天正像父亲说的那样,和以往不一样,因为越是行人稀少的地方,越可能有药材,所以我们没有顺着平时常走的山道往上走,而是在树木和灌木丛中间,艰难的往上爬。
远远地看上去,山路上似乎没有多少灌木丛,可是我们不但不能远远避开灌木丛,还要往那些稠密的灌木丛里钻。
枝枝丫丫的灌木丛,很快就在我穿着短褂的身上划出一条又一条细小的伤痕,汗水流过之时,发出钻心的疼痛。
父亲好像忘记我在他身后跟着一样,一眼也没有回头看过我,只是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在前面披荆斩棘的开路,东查西看的搜寻着我从来没见过的牛蹄子棵。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话有时候确实很灵验,也确实会给人带来无限希望和信心。
所以,我晕头晕脑的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便听到父亲一声轻微的惊呼——原来,父亲终于发现一簇青翠翠的牛蹄子棵。
父亲放下手中的镰刀,蹲在牛蹄子棵旁边,从药篓里拿出药铲,小心翼翼的把那些丑不拉几的草药连根挖出来,甩干净上面的泥土,装进背上的药篓里。
父亲收获完草药之后,意犹未尽的蹲在原地东张西望了半天,终于没有再发现这种草药,只好无奈的缓缓站起身来,好像才看见我一样,从药篓里取出一棵完整的牛蹄子棵,递到我手里,说:“记清楚这草的样子,多长点眼睛,看见哪里有,就给我说。”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牛蹄子棵,好像要把它吃进嘴里一样捧在眼前,瞪大眼睛上下左右的看了几十遍,赶紧还给父亲,也开始紧张的帮父亲寻找这玩意儿,发现有几分相似的,就赶紧指给父亲……
我们父子两个就这样寻找着草药,一点一点的往山顶上爬去。半山腰以下,生长着成片的树林,枝枝丫丫的尽管容易划伤人的皮肤,好歹也能遮挡毒辣的阳光,让我们能在树荫下喘口气。
可是越往上爬,不仅小树林越来越少,连长成的大树也越来越少,头顶上太阳白花花的愈加显得毒辣,炙烤的那些成片成片的灌木丛和野草懒洋洋的耷拉着脑袋,炙烤的我浑身刺疼的更加难受,甚至都想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的钻进低矮灌木丛里躲避那火一样的阳光。
好在父亲还能不时地发现星星点点的草药,他停下来挖草药的时候,我就能靠在灌木丛跟前,坐在地上喘几口气。
快到山顶的时候,父亲回头看看我,不声不响的从后背上取下药篓,就近坐在一块凸出来的山石上,招呼我过去一块歇歇。
我挨着父亲坐在那块岩石上,却觉得那块岩石有点烫屁股,于是从岩石上下来,坐在地面上。
父亲从药篓里取出一个陈旧的军用水壶,我接过来咕咚咕咚的喝了一通又递给父亲,父亲拿过水壶仰起脖子喝了几口,又放回药篓里。
几口温凉不热的白开水灌下肚,我很快缓过劲儿来,起身看看父亲面前的药篓,里面已经装了小半筐牛蹄子棵了。
我很开心的伸手翻了翻那些牛蹄子棵,问父亲说:“爸,这些够了吧?”
父亲思量了一下,说:“能用两三天。”
我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山顶,说:“还往上走么?”
“嗯,装满篓子。”父亲说话间站起身子,把药篓背在肩上,说:“你在这里等我吧。”
可是还没等我回答,父亲又改变了主意,说:“还是跟着我吧,你一人在这里也不好。”
太阳即将绕过山顶之时,我们终于装满药篓,满怀欢喜的开始下山。
我们上山的时候,为了采草药,走的都是荒无人迹的野路,十分难走。
如今不用再采草药,父亲带着我斜刺里穿过那些灌木丛,想走回熟悉好走的山道。
当山道出现在不远处之时,父亲突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随即又痛苦的倒在地上,药篓里的草药一下子倒出来很多。
跟在父亲身后的我,紧跑两步,惊恐的来到父亲身边,站在父亲身后,使劲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恐慌地说:“爸,怎么啦?”
“我踩上……野猪夹子!”父亲痛苦地说着,拿过镰刀,对我说:”快找一根差不多粗的木棍,我好撬开夹子。”
我这才看见父亲的右脚踝处夹着一个老式野猪夹子,殷红的鲜血瞬间浸满了裤腿。
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泪眼朦胧的哭着,焦急的转身寻找合适的木棍。
俗话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山里的孩子对这些小玩意儿也不陌生,我也曾经跟着父亲下过黄鼠狼夹子,这个野猪夹子只是比黄鼠狼夹子大几号,使用原理是一样的,我也知道如何使用这种玩意儿。
找到木棍,我和父亲很快把父亲脚踝上的夹子取了下来,父亲飞快的从他褂子的前襟上撕下来一条巴掌宽的布带子,飞快地用布缠好伤口,长出一口气,疲惫的倚靠在背后的药篓上,说:“幸亏你跟来。”
我的眼泪一直没有中断,伸出双手握住爸爸的手,说:“爸,我背你走。”
“傻瓜,你连一条腿也背不动。”父亲咧咧嘴,思忖了一下,说:“孩子,你得赶紧回家,找人来帮忙……先回家找你妈,让她去喊人……”
我的心抖索成一团,忽然一种永别的恐惧挤上心头,更加惊恐的望着父亲,泣不成声地说:“爸,你没事吧?”
“哭啥呀?没出息的家伙。”父亲强笑一下,说:“我没大事,只是暂时不能走。你要快去快回,好孩子,快去……啊……前面就是下山的路,你也认识的,顺着往下走就行……乖……快去……”
我顺着山道往下跑了几十米之后就忘记了哭泣,只是感到心中充满恐惧,我虽然不知道父亲伤势到底如何,但只要见到血了,我觉得那会是很严重,弄不好会死人的,只有赶紧找到妈妈,似乎才能消除我心中的恐惧。
幸亏这座山不是很高,山道也不是很陡峭,让我下山之时也不至于很艰难。
不管山路多么好走,也不如柏油路好走,所以我一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上,可是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摔倒之后马上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继续往山下跑。
当我跑出一片小树林的时候,终于看到熟悉的山坡,终于看见即将赶着牛羊回家的小伙伴们。
更幸运的是,在一群伙伴中间,我还看见六安叔——六安叔家的虎子第一天来放牛,六安叔不放心,特意赶来瞧瞧的。
我看见六安叔的时候,六安叔也看见了我,大声喊道:“阿水,你小子跑那么快,干啥呢?”
我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打开阀门,嚎啕大哭地说:“叔,六安叔,我爸腿断了,你赶紧去救他吧。”
“你说啥?”六安叔吃惊地说:“说清楚,咋回事?”
“我爸踩上野猪夹子了。”
“哎哟,真要命。”六安叔也慌了,急切地说:“在哪儿呢?你爸现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看看。”
我急忙回身就往山上跑,六安叔跟着我跑了两步,忽然回身对虎子说:“虎子,把牛拴树上,赶紧跑回家找你妈,让她喊上几个人来迎我们,顺着山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