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元旦，1991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段时间齐莹收到了不少信和贺卡，考到全国各地高校的高中同学发来的。信中向齐莹展示了丰富多彩的大学校园生活，齐莹真的很羡慕他们。想到别的同学都是去城市读书，自己却窝在偏僻的边境小县城，齐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失意。
但很快这种落寞失意就被冲淡了。她领到了她的家教工资70元。这也是她18年人生中的第一笔自食其力的收入。再加上学校元旦发的补助10元，现在她一下子就有了80元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笔“巨款”，也让她兴奋。11月时因为大哥去实习带走了一笔钱，家里没钱给齐莹了，所以没给她寄钱；12月时因为接了家教，齐莹写了信让家里不要寄钱了，现在这笔钱在手，1月份家里也不需要给她寄钱了，想到自己能减轻家里的负担，齐莹心中充满了自豪。
这笔钱的用途她想好了---10元交文学评点会报名费，一部分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一部分放假时给爸爸妈妈买点吃的东西，剩下的存起来备用。
齐莹参加的是西南州很有影响的一份青年杂志《青凤青年》开办的文学评点会，为期2年，期间有作协的人点评10篇总字数不少于20000字的文章，同时好的文章还可以优先在《青凤青年》上发表，这个评点会是长期举办的，高中时齐莹就想过参加，但那时因为要高考，自己也没有收入来源，所以计划搁浅了。
更让她意外的是，她收到了刘春寄来的贺卡。贺卡是27号寄出的，足足在路上走了10天。
贺卡上，一位刚健的猎手，正引弓搭箭，仔细一看，是手工贴上去的。贺卡中附着一首诗：
有鸟飞过
有鸟自对岸窈窕飞过
而你是众鸟之中
最最沉静的一只
如雪的翅膀
引我默默看你 看你
远处飘来众鸟鸣唱之声
悠扬 婉转
我向河心
轻轻地扔去一句叹息
你的声音 戛然而止
荡起的涟漪
晃动着你洁白的身影
我转身欲去
却闻背后有空气流动之声
一只白鸟含羞而飞
仍如你去时的翩跹
我停步等你 等你
从我头上轻盈掠过！
贺卡上还剪贴了几个好看的图案，写着一行字：No man,no law,no war can stop him……
看着诗和贺卡，齐莹的心里热乎乎的。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她到邮局挑了张很符合她心意的贺卡，贺卡上印着“爱情宣言”，还有一行字：我愿意被你注视默默地注视，我愿意被你爱着深深地爱着。
她用纸剪了只鸟儿，贴在贺卡上，写上了一行字：
如果 你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愿 是那毫不躲避的白鸟
她想这张贺卡应该能充分表达她的心意了。
虽然齐莹已经写信让家里1月份不要寄钱，但家里还是给她汇了款：30元。后面附言：用钱要有计划，不该买的不要乱买，很多东西买重复了。如果你有不穿的衣服裤子，放假后拿回来给妈妈穿。
看着汇款单，齐莹掠过几丝酸楚。家里没有富足的底子，父母一辈子辛辛苦苦，一辈子省吃俭用，也没有给家里创下富足的家业。
钱、钱、钱，这个让人爱又让人恨的字眼。没有它确实“兜不转”，齐莹觉得自己已经很能为家里考虑了。9月开学时带了120元，10月家里寄了50元，11，12月没寄，1月寄30元，第一个学期她总共也只用了家里200元钱，好在读的是师范，每个月都有补贴，再加上当家教挣的70元，省一省也能过下去。
齐莹有时会在心里抱怨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么一个家中，没财力，也没势力，一切都得自己奋斗。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压下去了，她为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感到可耻。
她欠父母的太多了。四年前，家境不宽裕的家庭硬是凑足了500元钱，将她从普通中学转回县重点中学，为的是能让她接受“重点教育”，哪知到头来，她却进了师专的门。教师就注定了工作辛苦，生活清苦，她不愿意过象父辈们那种清苦，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是，她有什么力量？她没有绝世的美貌，绝世的温柔，也没有绝顶的聪明。虽然她从不幻想会有谁拯救她，虽然她从不幻想机遇会从天而降，虽然她是那么迷信自我拯救和自我奋斗，但是，她走不出误区，走不出阴影。她常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但又不甘心沉沦，不甘心命运的摆布。所以，她注定了要在理性和感性之间苦苦挣扎。
这些天看曹禺的《日出》，齐莹似乎深深理解了陈白露，她不想站在道德的高阶上评判她。谁也不比谁更高尚，谁都想过得好一些。
夜幕降临了，齐莹在内心深处祈祷着那爱尔克的灯光……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齐莹评上了“新闻报道积极分子”，奖品是一本稿纸，齐莹只能叹息。她多希望自己寄出的文章能印成铅字啊，这样就不是奖励稿纸了，而是有稿费，这对她来说才是实实在在需要的。
齐莹的贺卡寄出后不久，她收到了刘春拍来的电报，电报上写着：28日凤站见。齐莹的心中乐开了花，28日，她就能和刘春在青凤火车站见面了。
洪山县离边境小城市平城40多公里，那边有火车到青凤市。放假离校那天，齐莹和几个也是需要到青凤市转车的同学先坐学校包的大客车到了平城，然后转乘火车，要经过5个多小时才能到青凤市。
在齐莹的印象中这是第二次乘绿皮火车。小时候，爸爸送病人去青凤市，带着齐莹，那时乘过，但已经没多少记忆了。
绿皮火车开得很慢，听说经常晚点。车厢挺拥挤的，过道里站满了人。每到一个站点一停下，就上来一群群挑着山货或背着蛇皮袋的人，基本上都是跑生意的，到下一站他们就会下车去集市上卖。停靠站的时间有时很长，不时会有些小贩上来兜售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车窗外的小贩冲着车厢里的人卖力吆喝。有时，穿着蓝制服的列车员会过来，脖子上挂着一个袋子，挤过人群，一边叫卖：“香烟、瓜子、八宝粥啦……来，让一让!”
齐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窗外密密的树林缓缓向后跑，听火车与铁轨嗤嗤地碰撞，有时火车会穿过黑漆漆的山洞。
齐莹心中挺兴奋：明天就要见到刘春了。她要在青凤市住上一晚。齐莹家在青凤市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远房姑姑。她决定先到这个远房姑姑那借宿一晚。这个远房姑姑齐莹小学时见过一面，那时爸爸送病人到青凤市，就带着齐莹到这个远房姑姑家拜访，远房姑姑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儿，听说前年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
齐莹被师专录取后，爸爸曾写信告诉过她，她也给爸爸回了封信。并鼓励她好好读书。齐莹放假前先写了一封信，预先告诉了远房姑姑，她想到那借宿一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