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明忽暗的光同若隐若现的人影一样,与心脏脉动协同,眼前浮现无数张憎恶的脸。他们的言语未经双唇但字字诛心,他们的内心与表情彼此背离,这便是众生相,黑如墨染,寒若玄冰。
“嘿!新来的!”
一个光头中年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青年男子,而青年男子毫不示弱直视对方,彼此僵持着。与此同时,围观的一众男人纷纷投来凶恶的目光,似乎要将青年男子吞没。
“劝你别惹我,你承受不了后果!”青年男子冷漠地说着,丝毫不顾及自身处境。
“镗镗镗——”
语落,周围齐齐发出一阵桌椅挪移的动静,作势就要围上来,光头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一嘴黄牙在唾液的滋润下闪烁着金光。
光头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顺势整理了两下微微褶皱的衣领,与众人同款的通体深蓝色服刑服不同,光头的显然要崭新许多,可见其平日里的养尊处优。
光头嗤笑道:“哟嚯,芽儿挺有个性,既然同坐牢子就不是点子,天涯沦落人都是并肩子啊,敢问芽儿是二更点天灯的,还是靠岸边打铁的?”
青年男子沉默不语,依旧直勾勾盯着光头中年男,光头皱眉,显然被瞪得有些发毛。
“难不成,芽儿是煮了豆儿?”光头男拔高音调,言语中带着戏谑。
光头口中的黑话是在社会混迹多年的积累,通常没经历过社会底层的熏陶是摸不着门道的。
“芽儿”代指小伙子,“豆儿”代指姑娘,这种有关性别的黑话,一般极富画面感。“并肩子”说的是好朋友,“点子”则与之相反。
“二更点天灯”指的是“天”字没了二,代指人,或者与命案;“靠岸边打铁”指的是“浅”字去掉三点水,代指与金钱有关的事;至于“芽儿煮豆儿”显而易见,小伙子和姑娘的事,那就很好理解了。
监狱里是存在鄙视链的,杀人放火,抢劫越货在监狱普遍地位较高的;偷鸡摸狗、奸淫辱掠这类是地位较低的,事实上,强奸、侮辱妇女这类,地位都不能用高低来衡量,简直是毫无地位可言。
自古色字头上一把刀,进了大牢挨骂抗揍都算是祖上积德,肤白貌俊有点姿色的,肥皂将与之常伴,沦为公共泄欲工具。
光头之所以用黑话,一方面摸清对方进来的原因,万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他也就不轻易招惹了,谁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另一方面出于试探,他没见过几个刺头进了监狱,还敢那么嚣张的,不是愣头青,大概率就是上面有人。前者倒是好办,青年男子好歹有几分姿色,如果是后者肯定得伺候巴结好了。
青年男子拿起桌上的塑料勺子,舀上一勺米饭送进口中,煞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丝毫看不出享用食物的喜悦,如同抟沙嚼蜡,只是盯着光头的眼睛微眯,光头发现青年眼神的变化,误以为青年男子要说什么悄悄话,侧着脑袋缓缓往上凑。
“噗——”
正在这时,青年男子口中的米饭如泄洪般喷向光头男脑袋,米粒结合唾液的粘连性堪比胶水,糊满了光头男锃光瓦亮的脑袋和脸颊,就连一侧的耳朵眼里也钻进几粒米饭,若不是眼睛闭得够快,可能也得跟着遭殃。
始终是见过世面的社会人,都已经这样了,依然抬手阻止身边的小弟上前帮忙,此刻的食堂易燃易爆炸,空气安静得吓人。
光头缓缓睁开眼,用一种不怒自威的眼神盯着青年男子,“小子,爷劝你给自己一个台阶,现在给爷磕个响头,这事一笔勾销,否则,今天你得横着出去。”
劳改多年的光头深知以和为贵的道理,但是眼前的青年行为还是让行走江湖多年的他颇为震惊,甚至有些后悔招惹他。可人活一张脸,面子不能丢,否则以后在这牢里自己也抬不起头。
青年男子皱起眉头,高跷的鼻翼收缩着,用力一吸,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翻滚,接着裂到耳根的嘴角收缩嘟成一个圈,随着“噗”的一声,“吧唧”一口老浓痰贴在光头面门。
“啧啧啧……”青年男子轻蔑地嘬着嘴。
此刻身边的小弟都懵逼了,心里泛着嘀咕:这人莫不是上面有人啊!
他们哪见过有人敢当着光头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还蹬鼻子上脸吐一脸唾沫的,上还是不上,已然成为一个问题。
“卧槽尼玛!”光头一把揪着年轻男子的衣领往上一提,怒吼道:“今天我倒要瞧瞧是哪里冒出来的屎壳郎,敢在皮雁儿底下找屎……”
“咔嗒!”
光头话说到一半,嘴里被塞进半截塑料勺子,光头下意识地咬住勺子,防止勺子插入喉咙造成伤害。
谁知握住勺子的青年并没有往里塞的打算,只见他将勺柄快速往下一撬,“咔嚓”一声脆响,勺柄齐根断裂,破碎的塑料渣从光头口中滑落,与之一同流出的还有伴随着鲜血的大黄牙。
周围的光头的小弟们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的老大还没来得及施展神通,一眨眼便挂了彩,门牙都给人弄掉了。
“啊,啊,啊——”
光头突然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嚎叫,这并非愤怒,而是发自肺腑的凄厉,这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悲鸣。
眨眼间,光头的手臂、胸口、肚子都挂了彩,断裂的勺柄在崭新的服刑服上留下六七处血窟窿,就像水管漏了一样鼓鼓冒着暗红色的血液。
光头不情愿地松开攥着青年衣领的手,脑袋上顿时洒满豆大的汗珠,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咬紧牙关忍着剧烈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都特么看啥?快!给老子弄死这小瘪三!”光头漏风的嘴,裹挟着带血的唾沫星子发出指令。
听到命令的众人当下也没了顾忌,蜂拥而上,朝着青年小伙扑去。
几番熬战下,又是几人挂了彩失去了招架之力。
与光头类似,身上不同程度的多了几个血窟窿,食堂里也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桌上,地上,墙壁上都是暗红的血,给人一种发生过激烈枪战的即视感。
青年男子捏着手中的塑料勺柄放在鼻下,缓缓闭眼,津津有味地嗅闻,随后嘴角挂上一丝弧度,众人看着青年男子,油然滋生出一丝寒意。
在众人看来,这哪里是罪犯,分明就是精神病来错了地界。
青年男子下手虽然凶狠,但从暗红的血液不难看出,被勺柄捅刺的部位,全部避开了器官、动脉等要害,可从哀鸿遍野的食堂不难看出,疼是真的疼。
看着眼前的状况,围殴的人也与青年男子拉开了距离。
光头继续叫道:“给老子上!打伤了一包烟,打残的给一条!”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香烟在监狱属于硬通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听到光头的悬赏令,不要命地围了上去。
提椅子的,拿餐盘的,扔拖鞋的,卷着衣服当鞭子使的,嘴里嘶吼怒骂壮着胆蜂拥而上。
身手再好,也怕群殴,众人的围攻下,青年男子战斗力明显有些吃不消,虽然落了下风,可时不时还是能够看到暗红血浆在人群中迸出吗,洒血空中,优雅落地,舞上一曲华尔兹。
监狱的为了防止犯人拿到凶器伤人或者自残,所有的生活器具尽可能做成了无法伤人的材料,塑料勺子未曾想到自己能有那么坚挺的高光时刻。
“咻咻——”
突然,食堂外发出一阵哨音,同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住手!”一声呵斥,门外冲进了几名手持警棍,全副武装的狱警,众人立马原地停下,抱头蹲伏。
青年男子见状将折断的勺柄随手一扔,缓缓蹲了下来。
“砰!”
一个黑影突然划过青年男子头部,发出一声闷响,只见一个满目凶光的男人,从消防栓里弄来一条软管在空中抡了一圈,稳稳地砸在青年男子的脑袋上。
看过消防刷的应该知道,这种消防栓的软管一端是连接着一坨铸铁接头的,听那动静就知其分量并不轻。
男人兴奋大叫:“嘿!一条烟到手了!”
语落,青年男子倒地不起,眼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监狱的墙上镶嵌的排风扇,忽明忽暗,最后被一片暗红色淹没归于黑暗。
耳中响起一段熟悉的曲调,此曲出自名家,源自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