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天,工地上清静了许多,没有了打骂声,偶尔有小孩的哭声。看来赵头有所收敛了,可是阿丽看上去还是很忧郁,有时她会和工友们说上几句话。她总是穿着高领衣服,待人很热情,只是没有笑容,杨超叫她丽姐。
阿珠还是来了,而且每天都来了,成了工地的常客。她来工地拍视频,要用镜头记录真实的生活。
一见到阿珠,杨超就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再苦再累也无所谓。阿珠成了杨超在工地上呆下去的唯一理由。
两人有时会说上一阵子话,有时阿珠会让杨超对着镜头回答问题,虽然杨超的回答很少让阿珠满意,但阿珠还是很喜欢,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
当气氛尴尬的时候,杨超就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然后就讲起了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很忧伤的女人的故事。
阿珠听了总是会沉默很久,杨超不知道把这个故事告诉她对不对,但不告诉她又害怕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镜头记录不到的地方,因为阿珠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老徐对杨超说:“阿珠这孩子不错,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我儿媳妇也像她那样,聪慧善良,很讨人喜欢。”
杨超问:“徐叔,你儿子是干什么的?”
老徐说:“他今年刚大学毕业,没有找工作,说要自己创业,就在市里面。他没有什么资金,说不要我管,我还是要资助他。”说着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幸福。
杨超听了,终于明白老徐干活为什么那么拼了,因为他心里面有希望。
阿珠来工地久了,把镜头对准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她要拍摄工地的真实生活。她的镜头里有杨超,有老徐,有阿丽,还有工地上的很多工友。
休息的时候,杨超和阿珠一起欣赏拍摄的视频,镜头里的杨超拼命地干活,显得很沉闷,看不出有什么快乐;老徐,这个瘦瘪的老头,有时嘴角挂着微笑,他看上去很快乐;阿丽,脸上除了忧郁就是忧伤,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看上去并不快乐。
“你看。”杨超突然说道。
镜头里,阿丽低头干活的时候,后颈露出了一道瘀青,应该是一道掐痕。
阿珠问:“阿丽怎么受伤了?”
杨超说:“我知道了。”随即站起身,往工地办公室走去。
路过食堂的时候,杨超听见里面有响动,他悄悄地贴近门口往里面观瞧,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赵头正掐着阿丽的脖子,将她死死按在桌子上,压低着声音说:“是不是你叫他们来对付我的?说,是不是你?”
可怜的阿丽,像一只小绵羊被压在桌子上,只能发出“咳咳”声,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赵头不骂阿丽了,却悄悄打阿丽。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虐待老婆的事情。杨超怒不可遏,冲进去飞起一脚,将赵头踹翻在地。
赵头从地上翻爬起来,怒发冲冠,一看是杨超,气得横眉倒竖,大吼:“臭小子,又是你,今天我要让你好看!”一下冲到杨超跟前,抡起拳头就要砸。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砸呀,你砸呀!”是阿珠,在杨超身后端着手机拍视频,她要录下这可恶的行为。
赵头居然不怕,笑了,说:“你给我好好的拍,看我是怎么把他打趴下的。”高高的举起了拳头,然后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怎么回事?杨超扭头一看,旁边站着老徐,老徐手里端着他的致命武器——铁铲,要是赵头敢用拳头砸杨超,他就用铁铲削赵头的头。
赵头苦笑着说:“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气冲冲的走了。
欺人太甚?这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呀?
阿丽在一旁抽泣,矮小的阿丽在抽泣,阿珠过去安慰她。
阿珠说:“当男人变成了敌人,要他还有什么用?”
阿丽说:“他是我的希望。”
阿珠听了,既感动又悲哀。
天黑了,杨超送阿珠回去,阿珠问:“将来你会打老婆吗?”
杨超说:“我希望我老婆打我。”
“为什么?”
“我想让女人也享受一下打人的感觉。”
阿珠笑了。
赵头恨杨超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工地缺人,工期又紧,他早就把杨超撵得远远的了。
赵头没有骂阿丽,也没有打阿丽了,可阿丽还是满脸忧郁。因为赵头常常在外面汹酒,有时夜不归宿,有时还带别的女人回工地过夜。这比骂阿丽、打阿丽还折磨人,这是变本加厉的欺负人。
老徐的身体似乎一天比一天坏了,白天干活很容易就累得瘫坐在地上,晚上睡觉时不时的就咳嗽,有时咳得很厉害。
杨超觉得,老徐的身体应该是出问题了,因为以前父亲也是这样,他对老徐说:“叔啊,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
老徐摇摇头:“没关系,我的身体我知道,去医院要花钱,还耽误干活。”
一天,老徐晕倒在工地上,醒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有气无力。杨超说:“叔啊,我陪你去医院吧。”
老徐说:“我去就行了,你在工地好好干活。”
这一次,老徐真的去医院了。
晚上吃完饭,赵头和往常一样,喜滋滋的出去了,剩下阿丽,一个人在角落里哭泣。
杨超一个大男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阿珠走过去,说:“丽姐,女人要为自己活着。”
阿丽抹了一下眼泪,说:“在我心里,他比我重要,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杨超说:“在我看来,他没有把你当人。”
阿珠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阿丽噙着眼泪说:“我舍不得他,他是我的希望。”
老徐走了过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满脸阴云密布,低着头,说:“什么是希望?人活着就是希望。”
阿丽慢慢抬起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杨超送阿珠回去,阿珠问:“丽姐听懂我们的话了吗?”
杨超说:“其实她早就懂了,只是她心里有太多的负担。”
回到工棚,老徐还没有睡,坐在那里抽闷烟。
杨超知道老徐有事情,从他刚才的表情就已经看出来了,还有他说的那句话,似乎意味着什么。
杨超问:“叔啊,有什么事吗?”
老徐只顾抽烟,没有说话。
杨超说:“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憋在心里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老徐说:“你以后不要倒水泥了。”递过一张化验单。
杨超接过来一看,有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很显眼,是医生的诊断结论:肺癌晚期。
杨超说:“以前父亲在工地上也是倒水泥,后来也是拿到了这么一张化验单。”
老徐掉下了两颗眼泪,说:“倒水泥会要人命,孩子啊,你去找份工作吧。”狠狠吸了一口烟。
杨超说:“叔啊,吸烟对肺不好。”
老徐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无所谓了,我还想多吸几口啦,我还要给他在城里买房子。”这个他就是老徐的儿子。
杨超说:“叔,你能行的,我相信你。”
老徐又笑了,这一次,他笑得很开心。
外面不远处就是高楼大厦,此时已是万家灯火。杨超抬头仰望,心想:这一栋栋高楼凝聚了多少人的汗水,凝聚了多少人的希望,甚至还有生命。如果说城里是欢乐的,那这欢乐背后又有多少人的辛酸。
老徐辗转难眠,久久不能入睡,他对杨超说:“孩子,明天我想去看看我儿子,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啊,叔,我陪你。”杨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