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营众将之中,侯君集是李世民的一件“秘密武器”,由于他出生江湖,社会关系众多,又身怀绝技,故世民常将一些秘密而危险的任务交于他执行,而侯君集也每每不辱使命,不管任务多么艰巨复杂,从未令世民失望过,因此他在世民那里受到的荣宠便高于其他众将。
在那个十分计较个人门第、出身的年代,对于秦王如此重视、恩宠侯君集,许多人感到意外也不服气,连长孙无忌都曾在世民面前酸溜溜地说:“其实象侯君集这等小人,若不是遇到殿下求才若渴,人尽其用,他那点鸡鸣狗盗的本事,也只不过微末小技罢了!”
世民当时闻言哈哈大笑:“好一个‘鸡鸣狗盗’!无忌兄这话最好还是不要叫君集听了去,否则他到你府上去‘鸡鸣狗盗’一下,可够你受的!”
长孙无忌自恃门第高贵,他祖上是北魏皇室血统,因北魏孝文帝拓拔宏实行汉化改制,命令当时鲜卑贵族一律改汉化姓氏。拓拔宏以帝王天下元首之尊改姓“元氏”, 长孙氏一门当时系帝室长门长孙,故改姓“长孙氏”。无忌母舅家高氏也是渤海望族,北齐皇族后裔。所以无忌自以为血统高贵,对侯君集这等市井出身的江湖人物,甚是瞧不起。
同样贵族子弟出身的李世民却绝少这种“门第观念”,对无忌说君集只懂得“鸡鸣狗盗”, 他心里也并不以为然。他在太原时,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交往,甚至在市井厮混的流氓无赖也结识了一大批,对于什么是真正的“鸡鸣狗盗”,他十分清楚。
侯君集或许是个“小人”,但“小人”自有“小人”的好处。若论起治国经邦、运筹帷幄,君集当然比不上玄龄、如晦、无忌、薛收等人。但玄龄、如晦等人是君子,讲究“君子不为”的顾忌,而世上有太多事情,并不是“运筹帷幄”、君子所为就能解决的,也常有君子无能为力之时,而此时,就有了“小人”用武之地。但这只是他重用侯君集的原因之一。
在世民眼里,仅仅“小人”一词远不足以说明侯君集。这世上“小人”有的是,“鸡鸣狗盗”之徒更遍地都是,而侯君集却只有一个!
君集实是不可多得之将才,有着无忌等对“小人”怀有偏见的君子所不愿承认的才干和胆色——这是一块璞玉,只是未经雕琢,我若得空,授其以兵法,将来其成就无可限量!世民心里琢磨。
从晋阳起兵,到历次征伐一路,他麾下收纳的各色人等越来越多,对于这些源流各不相同、出身各异的下属之间难免的互相争风、排挤之事,世民心如明镜,但他对此并不以为意。只要他们不是闹得太过分,以致坏了“大事”,这种不和,反倒有利于他驾驭群雄,使之尽忠于己。
比如他知道有不少人瞧不起君集,对自己这样恩宠君集颇感不服,而君集既受到这样的排挤,他只有更倚重、效忠于世民,才能保有、巩固其现有地位。所以,这种微妙的关系,对于自己驾驭君集反而更为有利。
而心腹谋士房玄龄,自渭水河畔与世民一见如故、倾心追随以来,数年来不但每至一地,悉心为世民网罗人才,还以其人情通达的社交手腕,与世民那些来路各异的武将们结以腹心,使他们甘为世民效死,对此世民自也是洞若观火,心中有数。
侯君集此时恭谨地问:“殿下是在为夏军不肯出战而烦恼吧?”
世民道:“正是。君集对此有何高见?”
君集仍是一副毕恭毕敬之态,回道:“末将以为,窦建德其实很想跟我军决战,只不过他心存顾虑罢了。”
“噢?”世民鼓励道,“愿闻其详!”
君集道:“末将愚见,窦建德实是迫于无奈,才行此坚壁清野之下策。元帅试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时日拖得越久,终究越对夏军不利。王世充那边已经快撑不住了,一旦洛阳崩溃,齐王殿下就可率偏师与我主力会合,合力攻击夏军。到那时我军士气倍增!而夏军军力如今就并不占优,彼时更是我众他寡,岂有不败之理?所以他一定急于与我军决战。但他忧虑我军比他精锐强大得多!正面作战只会令他吃亏,所以这才迟疑不决。”
世民道:“有道理!正因窦建德想战而又不敢战,这才激出他‘围魏救赵’、欲转攻关中之毒计!”世民简略说了下长孙安世信中透露的凌敬之策。
君集听了,神色淡定,并未显出惊慌之色。
世民问道:“君集似乎成竹在胸,莫非早有应对之策?”
君集谦谨地道:“末将浅见愚识,只是有个贻笑方家的法子,恐怕不值一提。”
世民道:“但说无妨。”
君集道:“末将以为,如今夏军不与我军正面作战,只是不敢,而非不愿,那么殿下以为,夏军最怕我军的是什么?只要让他们误以为我军已失却了这种令他们怯惧之优势,打消其对我军恐惧之心,夏军一定会乐于出战,哪还会兜那么个大圈子去攻打关中?”
世民顿觉眼前一亮!茅塞顿开道:“不错!我怎么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我只一味想到如何阻止窦建德采纳凌敬‘围魏救赵’之策,却没想到诱使他行另一看似比凌敬之计更‘妙’之着,自然就令他放弃凌敬之策了。”
顷刻间心如电转,他已想到诱使窦建德出战之妙着,却仍笑着鼓励道:“君集有何妙计?说来听听。”
君集道:“依末将愚见,夏军最怕的,自然是我军骑军!窦建德早听闻我军擅长野战,当日又亲见,殿下仅以六骑直闯夏军大营,就更知夏军无法在骑兵上胜过我军。因此虽急欲与我军开战,终不敢轻举妄动。但倘若我军竟突然之间失去了骑军优势,那对于夏军则无异于是天赐良机!”
世民向北凝神片刻——北面即可望得见黄河,他回转身,对君集道:“我军来此已经月余,粮草还够用吧?”
君集心领神会,回道:“供应士卒应是没有问题。但我军军马太多,只怕草料会渐渐紧张了。”说着嘴角漾起一抹诡秘的轻笑。
世民望着北面黄河滚滚浊流,说道:“黄河对岸,是大片上好的草原,何不赶军马到河对岸去牧养?”
君集道:“只是如此一来,夏军见了,便知我军粮草不足,以致要到河北岸去牧马。窦建德若乘我军马在河北放牧之际前来攻打,我军没了军马,怕是很难取胜!”
世民故意皱眉道:“是啊!不过夏军未必会有君集这样优秀的谍报人员,会将这等微末小事留意到,去报于窦建德知晓;窦即便知晓,也未必能见微知著,岂不白白浪费机会,枉费我军一番苦心?”
君集笑道:“长孙安世先生洞明世事,又忠于郑、夏两军,自然会将这一切禀告窦建德,并向他详细剖析利害。”
世民幽幽叹道:“那可就糟了!夏军打来时我军军马都在河北,岂不是要吃大亏?”
君集神秘兮兮地道:“只要能密切掌握夏军动向,在与夏军决战时及时将调到河北的军马送回来,就可在夏军以为我军没了骑兵之际,突然又有了骑兵!恭喜元帅!元帅就要一战而破夏军,洛阳也指日可下!”君集抱拳一礼道。
世民朗声大笑,拍了拍君集肩膀道:“君集,你可帮了本帅大忙!夏军覆灭,全靠你了!”
君集心头一暖!忙道:“元帅谬赞!这全是长孙安世先生的功劳。”
“他?”世民面露不屑,“不过为了苟延残喘才向我乞命。哪及将军智勇过人,既能冒险穿梭于两军之间,又深谋远虑,为我筹划此等上上之策。”
君集受宠若惊,忙单膝下跪道:“一切全赖殿下智计无双。末将不过顺势说两句跟风话罢了,岂敢贪功?受得起殿下如此过誉!”
世民伸手扶起他道:“你不必过谦!这当儿先去休息一下。我马上让人写复函,还得辛苦你去交予长孙安世。”
君集又施一礼,向秦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