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愧为一个才惊千古的奇男子。
九岁学武，十五岁剑术无双，二十岁胜任刀剑山庄第三代庄主。
他仿佛云端的上弦月，又好像月畔的孤星，永永远远行止洒脱飘逸，永永远远神秘莫测，浑然一个神。
他其实拥有神也无法具备与奢求的一种梦幻身姿一段不老传说。
他仗剑江湖，载酒独行，侠名赫赫，足迹遍天下。
他的名字就是——
“燕归来！”
婷坐在溪边，纤秀小巧的一双脚触及水面轻轻划动，顽皮的弄出一串又一串晶莹闪亮的水花，明媚阳光下见她明媚的欢笑着，一串又一串水花溅起一串又一串珠光宝气的笑声。
她很突然的扭头望住仍在娓娓讲述的燕归来。
自出娘胎，她这可是第一次迸出这么肯定而严肃的语调。
又臭又笨又坏的燕归来老半天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怔在当场，吞吞吐吐的接不下去。
“你打断了我，真不礼貌，看吧，后面的全忘了。”
沮丧，惋惜，有意或无意的展露一丝微不可察的笑痕。
“嘿。”婷突然义正辞严，甚至大义凛然，闪动一双水花般清凉明澈的眼眸，那神情好像在埋怨他怎么就不懂呢：“燕归来——”
“什么？”
燕归来满脸惶惑，凝望她僵硬的挣出一句：“干什么？”
婷颇为了解的笑了。
又装糊涂，在可爱的婷面前，他总喜欢装糊涂。
幸好朝夕相处久了，积累下的经验让婷对他这烂到极点的糊涂非但来而不拒，还表示有些赞赏。
男人嘛，哪个不喜欢在自己女人跟前装糊涂？
女人嘛，哪个不喜欢跟前中意的男人装糊涂？
糊涂嘛，岂非也算一种恰合时宜的聪明？
但这次大大不同，语气不同情况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最重要的是：本小姐的心情不同。
这次他眼力见儿真差，是不是讲故事太投入，对她的关注反倒走了神？
她撅起嘴，满腹牢骚，快要火冒三丈了，美女这样严重的生气是会损伤容颜的。
她一字一字铁板钉钉的解释：“我的意思是，那个神一般又其实比神还潇洒的男人，名字就叫燕归来。”
燕归来错愕。
婷到底是故意抬举他，还是真心夸赞他？
听不出。
燕归来干干脆脆干干净净的笑了，笑得可谓天旋地转水深火热又臭又笨又坏，笑得似一只跌进泔水桶的猪。
他可不想完全摸清婷是故意还是真心。
他深知有些时候这女娃儿的有些意思无需完全摸清，了然其中微妙的一点反而更好。
他笑着把刀轻松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戏谑或就是自嘲的说：“不是我，难道你刀剑不分么？那个男人是温柔杀手关吟夏的师娘灵小狐的表哥万南空的父亲风少爷，即使数断了手指，也数不到我身上。”
婷一本正经却仍掩饰不住一抹调皮的轻声偷笑：“好像，的确，但是……”
在讥讽他又在迷惑他，简直拿他当玩物，可真让他太难为情。
“但是？你这女娃儿也懂但是？”
这但是似比火药更不好惹，臭小子要万分戒备了。
“但是，”严肃，掠一丝讪笑，郑重其事，可爱泛舟于可恨，闭目沉声，捏一粉拳挨到下唇，嘴里滑出一两下虚假的咳嗽：“但是，你臭死猪燕归来，一定，一定……”
燕归来集中精神，目不斜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壮烈表情。
这丫头又故弄玄虚，也懂在关键时刻卡住话头吊足别人胃口，可一点不简单哪！
她葫芦内尽装些耗子苍蝇药，却让耗子苍蝇逍遥法外，单单用来整治如梦似幻的燕归来。
喂——她恐怕选错对象了吧？
“一定……”仍旧是那种讽死人不费口水节约成本的得意：“一定更出色！”
这算什么话？
根本不完美，根本不切实际，根本不绝。
但请注意——
燕归来怎么听怎么好听，心里流满了甜甜的果汁。
于是他不得不又一次忍俊不禁，大笑。
笑得比刚才更淋漓更自然更兴奋，而且或多或少沾染一种江南烟雨般的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听到这句话的他瞬间晕头转向。
他大笑着跳下树来，稳踩溪岸，像个飒爽之姿的英雄，凝望九霄，却懒懒的谦虚道：“原来我这么了不起，居然把风少爷都比了下去。”
他应该是说他很久以前还没这么觉得，了不起一向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三个字。
噗嗤！
一声轻笑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他赶紧从迷惑的一场美梦中回过了神，利利索索的坏笑着。
突然跃下清凉小溪。
水花乱溅，溅湿了明媚的阳光与夏日一片不解的蝉鸣。
溪水荡出一圈一圈秀气的涟漪，五光十色的水花泛出无数金珠碎玉。
天空由此更蓝，空气由此凉沁心脾。
流动的溪水没有陆岸上火一样的热度，清爽的同时能让人感觉到无穷无尽爱情的温柔与芬芳。
一切烦闷都消失在青春般跃动不已的溪水里。
水花，一朵五朵十朵百朵千朵，朵朵溅起，朵朵洒下，太多，太晶莹，太美好，太幸福，太难以言说。
阳光碎进每朵水花，灿烂也开始变得透明湿润清凉。
婷在灿烂的阳光深处手捧精致的水花，一不小心洒到燕归来头上，于是嘻嘻哈哈。
燕归来一伸手把她拉下水，水花起起落落，忽绽忽谢，乍合乍碎，留不住的永恒，却使起起落落的水花中嘻嘻哈哈的两人逐渐迷离成两朵最奇特的水花。
他们有水花的灵魂，交织交融，遥远的来了又去，直至无声胜有声。
婷愉快而满足，嫣然一笑，沉向水底，由水花变作一条鱼，绕着燕归来游动不息。
燕归来一头扎下去，怎么捉也捉不到那条鱼，最后气馁，缩在柳树根下静成即将代替阳光的月光。
了不起的男人——真的就是燕归来么？
XXX
星空下，一望无垠的墨绿草毯，绵延铺展到月夜最深处。
草毯上，点缀繁星似的朵朵小花，就像是一双匠心独运的妙手细致绣上去。
凝眸眺望，遥远隐藏在皎洁月光里的地平线，安静而幸福的依偎着他和她。
紧密又轻松的，清新又温暖的，两个痴情沉醉的人，互不嫌弃，她的头枕着他的肩，他的手抚着她的发，无声无息，如梦如幻。
这种安详恬淡的感觉，非身临其境的当事人，无法真正的享受、深刻的理解。
一抹流星稍纵即逝，燕归来看准时机，早在心底默许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一生中最美的愿望。
最美，也最坚定，最真实。
不求荣华，能与婷此生依伴不离不弃，一直保护她爱惜她，使她活得快乐幸福，那么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毫无怨悔心满意足。
那一夜，爱把一切都渲染得美不胜收。
月很美星很美草很美花很美……
人不再孤独，季节不再呜咽。
近处泉水叮咚，远处风声温柔。
那一夜，新的生命正悄然孕育。
燕归来朦胧的手，婷长及腰散开来的秀发。
婷朦胧的脸，燕归来宽阔结实的肩膀。
他们充满热力，如胶似漆。
一切皆梦，江南烟雨的梦，迷离的美好而长久。
一切都是快乐，生长于安宁，没有悲凉的泪。
那一夜，很直接也很自然，他们结合，她轻轻给了他，他大胆要了她。
她给得祥和，他要得从容，谁也不勉强，每个细节都有上天精心安排。
她继续给得单纯，他继续要得哀怜。
先是静谧，再是疯狂，先是兴奋，再是一点点说不出的恐惧，恐惧失去他，恐惧失去她。
人在得到，脑海在思虑下一刻的失去。
而关键是，这次她未拒绝他的进入，他未拒绝她的落幕。
长幕垂落，瞬间让两个合为一体的人失去。
XXX
风平浪静，云收雨息。
如胶似漆的甜美时光，来得太早太突然太虚幻，去得更早更突然更虚幻。
好难捕捉到痕迹的一种幸福。
恍若一梦，不知远去了哪里？
拂晓。
没有夺目的灿烂阳光，因有白茫茫封天锁地的雾气。
今天真大的雾呀，是在告诫她，昨夜的水乳交融根本是自己凭空遐想？
雾的身体这里薄如蝉翼那里厚如山壁，都在剥落解不开的重重谜团。
无边无际，侵蚀大地，那么沉寂，那么孤独，冰冰凉凉，迷迷蒙蒙，是记忆中凝固的鲜血泪水？
雾完全遮蔽了昨夜的柔情与销魂。
雾完全吞没了燕归来赠予婷的一个最美愿望。
从无燕归来的坚守，失去何妨？
什么都不存在，连燕归来也不见，只剩一颗悄然垂挂在草叶尖上晶莹闪亮的露珠。
凄寒的风吹走情人的温馨，带来大堆愁苦，大片凋萎的野菊。
青草都被风吹疼，微微颤抖。
突然，草叶尖上的露珠终于落地，啪嗒，碎开消失，徒留泥地上一抹新湿。
露珠也有生命？
若有，这般短促脆弱，阳光照下就造成它的末日。
它若有生命，几多悲哀。
谁会去珍惜？
婷会。
XXX
婷一只纤手轻轻静静的抚摸自己仍温润饱满柔软白嫩的胸脯。
那里还残留昨夜激情冲击的痕迹，他给予的一些吻印。
残留的，终将消去，消去的，可达永恒。
婷没有睁开愈加疲倦的眼睛。
她不愿睁开，不敢睁开，不想过早承受失去的痛苦与压力。
燕归来潮热急促的呼吸、体温、汗水，似还在她鬓发、红唇、胸脯甚至那个最私密处彷徨着真实着。
但她刻骨铭心的知道，一切已从她身边远去消失，一切都冷寂了，空了。
燕归来随着减弱的喘息声消融进天地间一片茫茫白雾中。
然而只要闭紧双眼，心底某处就又能感觉燕归来的存在。
燕归来永远陪在她左右。
她的记忆一点也不空洞。
触摸不到的，在她内心从未改变的一种信念里，仍旧拥有着。
没有责怪，没有翻来覆去的汹涌悲伤，没有失落，没有流一滴泪，她明白一切只是暂时的安宁。
她明白燕归来去了哪里，去干什么。
经过昨夜的结合，她已突然理解燕归来许多许多。
她更明白无论情况怎样变化，只要燕归来活着，仍能站得挺拔傲然，那属于她的那份幸福就将永存。
XXX
到了一天中最清新的晨，白茫茫的雾气充塞整个世界，寒冷的风继续增加深秋的迷惘。
一个人。
一个人摘了一百朵花，一个人呆看了一百回用摘来的花编缀成的“燕归来”三字。
一个人在大雾深处想了另一个人好几次。
XXX
上午，白雾散去，阳光透出厚厚云层，毫无往日的灿烂，风也变得若有若无。
仍是一个人熬受寂寞的空虚。
一个人追逐雾散的方向跑了一次，一个人在花丛躺着看了一次有云浮动的天空。
一个人找了一次春天残落的和风，一个人抱膝独坐又想了另一个人一次。
XXX
正午，阳光一下子昏沉，抬起头才发现，太阳已被好大好厚的一片乌云遮住，生机尽被吞噬，天色惨暗，风逐渐在头顶发疯。
终究是一个人孤单单拖着一道将不存在的影子。
一个人为阳光的突遭侵蚀而悲郁酸楚的哭出一百滴泪，一个人低声喃喃的咒骂那片乌云一百次。
一个人走累了回忆昨天加昨天的昨天加昨天的昨天的昨天一百次，一个人为快要倾盆而下的暴雨担惊受怕了一百次。
一个人被咆哮狂躁的风吓哭了一百次。
一个人将意识哭得脆弱于是又偷偷想了另一个人一次。
XXX
下午，预感要来的暴雨果然气势汹汹的冲泻着整个世界，风狂得一发不可收拾，为虎作伥的到处肆虐，不止息的摧枯拉朽，天色黑沉如泥泞污臭的沼泽。
还需要一个人坚强的艰苦承受。
一个人跑在急促凶狠的雨点交织的巨网里哭了几次，一个人在窄小空荡的木屋里畏惧的躲了风雨几次。
一个人寂寞无声了几次，一个人怕永远失去了几次。
一个人在床头无意中发现一张他留下的字条痴痴看了几次。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好日子？想不起来。
是婷又一年的生日，这意味着燕归来的爱妻更漂亮了一分。
所以说什么燕归来也得花心思送个礼物。
后山的石洞里，婷一个人敢不敢去？燕归来的礼物就藏在那儿。
还有：我爱婷，等我回来，想到婷在守候，我怎么死得了？
一个人看后眼里开出晶亮泪花笑了一次，一个人找了后山石洞六次。
皇天不负，冒雨跌跤，鼻有点青脸有点肿浑身淋湿满是泥浆的婷总算找到石洞。
洞里惊现花朵做的两个人相互依偎在树下，另有六个字写着：祝爱妻生辰快乐。
一个人坐在花朵做的树下眼睛又开出晶亮泪花笑了一次，想了另一个人一次。
XXX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
来势汹汹的暴雨去势匆匆，黄昏时分早就云开日现，夕阳晕晕乎乎的洒在一片雨水洗过的花丛上，显得静入灵魂的美。
雨珠一颗颗挂在草尖花瓣上，仿佛回归清晨，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怡人。
山下木屋也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美，仿佛刚建成的那日，婷会看见另一个真实的自己与燕归来嘻嘻哈哈的开门出来在院中欣赏这份齐心合力充满爱意的杰作。
开门出来的，其实还是婷孤单单一个人。
婷抱膝独坐在檐下的冰凉石阶上，双手托腮，目光空洞的凝望夕阳。
等待以干巴巴的持久发呆来继续。
到底在等什么？等得连自己也似突然不存在。
暴雨过后的世界到处湿漉漉，只有她的心思始终干巴巴。
她面无表情的抿嘴，也不笑，就那么干巴巴的抿着，嘴角浮起一点谁也解不开的心思。
下山回家，最后一波雨水一路上冲刷尽了她满身泥浆，神奇的是，获得燕归来礼物的鼓舞后，踏足滑石泥泞竟不再跌跤。
她平平稳稳的回到竹屋，夕阳随着她迈上石阶的脚步破出云层迅速无边无际的铺开。
她惊觉，转身，眼望夕阳，遥远的梦幻飞向天空又扎向大地，激发人的怦然心动。
XXX
狂风暴雨来势猛烈，看似恐怖，实则也洗净了不少事物。
雨后世界一片白亮，阳光柔和，斜阳映照下，西边云絮染红，白与红两种颜色恰到好处的交融，逐渐融出一条修长笔挺如铁枪的人影由远而近的迎面走来，由朦胧而清晰的展现每处脸部细节。
视野里突然走来这样一条身影，婷心中无比激动，又是一阵思潮起伏。
婷首先想到：这个人定是时刻牵挂的燕归来。
婷其次想到：我就说他很快会回来，毫发无伤的活着回来。
婷最后想到：他不忍心丢下我而选择独自送死，他从未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悲伤痛苦过久。
眼看这条身影越走越近，脸颊轮廓、五官特点越走越清晰，她心跳不禁随之越来越凌乱急促。
她简直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喜悦，惊愕，紧张，期待……一百种复杂情感海潮般涌上心头。
正是说不清，理还乱。
似蓦然触摸到自己的又一次重生，比第一次感觉爱上他时更亢奋，深知这也是他的又一次重生，爱的重生。
从今往后，他们的爱，坚不可摧。
她急迫的想跳跃起来，风一样扑上去，紧紧抱住这个人，一辈子不放手，一辈子安了心。
可是，她没有，她不敢，一种巨大而沉重的恐惧束缚她全身心。
她目光结冰，手指僵硬，心脏比刀割还疼。
她已经看出来，看清楚，这个人并非那个人。
XXX
夕阳把这个人的脸修饰成一团朦胧不清的梦影。
婷失望，彻底失望。
婷与燕归来爱得深沉，足以心有灵犀，一眼就看透了那团梦影，看破了朦胧后的样貌。
不是燕归来。
无力无助。
这是已达绝望程度的失望。
婷看着，久久木然看着。
满腔空虚化作满眶热泪。
她的世界与眼前的世界分割，被血雨般流不到现实的泪水冲洗得一片惨白。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接近死亡。
但生不如死的痛苦连死亡也不寒而栗。
她看见了，在自己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交界，在生与死的边缘，看见一柄刀。
死气沉沉的一柄刀。
刀鞘简易，是两片青竹合成，用铁丝严紧的箍了三圈。
凌厉锋芒已不在，却令她更易认出这是燕归来从未离身的刀。
刀被一只手握着。
一只结实又少女般白皙细腻的手。
一只比燕归来更谨慎倔强的手。
绝不是燕归来的手。
她畏怯的向后缩着颤栗不已的身体，紧贴冷冰冰的石阶，目光警惕的盯住一步步逼近的陌生人。
她口干舌燥，嘴里和心里都非常苦涩：“不是，为什么不是？”
XXX
刀依旧，人已非。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命运总爱捉弄容易受伤的人。
XXX
她看着这个人，认真而慎重的看着这个人，充满渴盼的看着这个人，急迫的想从这个人脸上看出关于燕归来还好好活着的信息。
可是一看见那只坚定冷漠的手，那柄曾在燕归来一生中与她位置同等重要的刀，她内心深处就被一种极端真实又痛苦的思想所折磨。
这种奇怪思想带给她一个不祥预兆：燕归来可能已死于别人手中。
会不会是这个人杀死了燕归来？
她竭力想尽快挣脱这种思想这个预兆却根本不行。
她再次深刻的感到绝望。
她再次无助、呆滞、僵硬，泪水无知无觉的滚落冰冷面颊，视野里一切都显得苍白。
她躲避这个人投来的冷锐目光，只因自己目光已被突如其来的绝望彻底打湿。
湿透灵魂的她不能让这个人看见她的痛苦。
这世上，唯独燕归来才有权利看见她流泪。
有权利的人也必须时时刻刻肩负莫可推诿的责任。
燕归来一直以来不变的深爱她，理应有责任安抚她受伤的心，让她快乐幸福，不再悲泣。
而别人，不能触及她一分一寸的示弱。
XXX
婷埋着头，乌黑秀发静静散落，似一袭软滑的皂色丝绸。
头顶始终似压迫着一座沉甸甸的山，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浑身上下极不舒畅。
一柄熟悉的刀横摆在她麻木的眼前，明明白白，死气沉沉，刀锋似毫不留情的切割她心。
“这柄刀你不会不认识。”
这个人的声音死板，缺乏热度，与燕归来截然不同。
婷闻之立刻浑身冷透。
她缓缓抬起目光，先是痴痴盯着刀锋，仿佛有所怀疑，当终于看清的确是燕归来的刀后，目光已陡变贪婪。
这柄刀也许已是她能亲手触碰到的最后一件燕归来的物品。
她看得小心翼翼，非常仔细，就像天底下最吝啬的守财奴，真怕连这最后遗留的物品也要带着燕归来的体温与影迹慢慢远去，毁灭，让她生命彻底陷入孤寂。
她泪眼模糊，伸出一只颤栗不已的手一下下抚摸这柄刀，从锋至柄，很长一段泪的旅程，从刀巾至刀鞘，每一下都无比沉重，依依不舍，又很茫然，仿佛在抚摸燕归来僵冷的尸体。
没有体温，没有影迹，什么也没有。
这个人神色严峻，漠然问：“你不认识？”
她麻木的神经一根根被他毫无情感的声音持久震颤。
这柄刀太熟悉，熟悉得夺走了她这些日子里坚守的一切信念。
“他还活着，对么？”
她吃力而痛苦的挣扎出这句仿佛临死前细弱呻吟的反问。
她得到了她最想得到的答案：“他还活着，的确活着。”
可这答案此刻听来就像梦呓一样遥远，比她问话更显吃力而痛苦。
还活着，还没有死，还活着，还没有死——
心脏发疯的狂跳，痴痴的目光更湿，却也陡然灼亮逼人。
她激动地抱紧燕归来的刀，庆幸爱的奇迹随处可见，自己总是最受宠若惊的那个人。
她一脸高兴一脸幸福一脸惊异一脸泪痕一脸红光：“他还活着，他在哪里？为什么是你把他从不离身的刀带回来？你是谁？”
这么多问题，这个人一个也没回答，只是更漠然的说：“他虽未死，却离死不远。”
离死不远，不远，很近，很近……近到什么程度？
脸上的高兴幸福惊异泪痕红光全部冻结。
整个人冻结，爱的奇迹，难道终归是成了幻想？
难道爱根本从未创造过奇迹？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XXX
“他在哪里？”
“是你求他去杀南山五鬼的。”
“什么？”
婷惊愕，脑海里轰隆隆的有东西炸开。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可她似无穷尽的记忆都是真的，无比残酷的真。
“你还要装不懂？”
“装……不懂？”
“一年前你失忆了，连自己的杀母仇人也忘得干干净净。”
母亲是劳累过度病死的，我没有失忆。
但这些辩解怎么也出不了口，像刚才燕归来的刀一样毫不留情的切割她心。
“你忘了，你遇见福星燕归来，可你的仇人没忘，他们始终在到处追杀你。”
南山五鬼，凶残狡猾。
母亲似有天大的秘密，相关父亲的秘密，将五鬼诱来。
母亲抵死不把秘密交出，于是……
“燕归来爱上你，爱太深太痴，迷失了他的灵魂，他别无选择，只有舍生忘死，去为你直面那些仇人。”
为什么瞒着我？那是我的记忆……
“南山五鬼奸猾至极，早有防备，邀来许多同类潜伏在鬼窟，等燕归来孤身来犯，自陷绝地。”
我是祸星，我害他自陷绝地，我还在这里整天孩子气的天真。
“最终他虽成功击杀五鬼，击退大部分敌人，但自己也遭受重创，奄奄一息。”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居然一无所知，我居然和他闹脾气……
“他甘为一个失忆的女人付出这么多，为一份莫名其妙的爱情走火入魔，我不知该佩服他还是……总之他已离死不远，还痴念那女人的名字。”
这个人咬牙恨恨道：“婷，就是你。”
婷一个劲的追问：“他在哪里？”
这个人突然苦笑：“只有你可以救他，我本来也可以，但我恨你，我恨天底下所有让男人爱得走火入魔失去尊严蠢笨不堪的女人。他为你倒下，为你倒在生死之际，应该由你亲自去救他。这是鬼窟的地图，你自己去按图索骥吧，去找你那匹已经没用的老马。”
XXX
婷狂奔。
怀中紧抱燕归来的刀，燕归来为她不得不放下这柄刀，她却绝不能替他放下这柄刀。
黑夜，曲曲折折的追寻，终至鬼窟。
看见离死不远的燕归来。
她渴求一道闪电，对燕归来而言，闪电永远最棒，代表奇迹，让人热泪盈眶的奇迹。
奇迹的重生，燕归来应该做得到。
但——
她扑入鬼窟，搀起燕归来，举步维艰的回到家，请来神医广一同，自己瞬间倒下。
她并不知道，当时窟中无常鬼残着一口气，用最后一分力向燕归来出击，却击中突然遮挡过来的她身体。
此后，另一场更痛苦漫长的劫难降临在这对夫妻的命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