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若乱,一切归于虚无。昝观回望北山,他一直在等待的琴音始终没有响起。他又将目光转向庆国军队的方向,眼中的寒意愈发明显。
按兵不动,他显然是不可能再对洛彦旿和他的卫军抱有什么期望……
“梁洵,你这一步棋,下得确实不赖……”
“好不好,并不是由我一人决定,”梁洵注视着昝观,意味深长道,“但你在这盘中,只会是一颗弃子,在你决定顺从那人的意思,从北山走出时,这个结局便已注定。”
“弃子,我?哈哈哈……那便让我看看,吃掉我这颗弃子,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昝观突然暴发出一阵狂笑,同笑声一齐传出的,还有佛珠一颗颗炸裂发出的声音。
他的双臂上的肌肉开始膨胀,金刚杵和他的手掌相比已如同一根牙签一样小。但随着它吸收的真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又一股与先前迥然不同的恐怖威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梁洵冷眼看着昝观身体的变化,感受着其气息的骤变。他始终没有去加以阻碍,任凭对方去动用这全新的力量。
他自傲,但不自大。眼下选择不动手,凭的是那一份自信,同境而战天下无人可敌的自信。同时,他也一直在等待昝观用出这一招。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心永坚,方能幻化出,三千世界。”
昝观身旁的所有真气和佛力都在短短一瞬间凭空消失。他慢慢松开左手,眼神变得无比虔诚,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金。待金刚杵兀自飘浮到他面前的天空中时,他双手合十慢慢闭上了双眼。
此时的他毫无真气波动,就如一个普通的虔诚的佛僧,那健壮的身躯也如同泄了气般萎缩下来。
“不入苦海,何以成佛。不临死境,何渡众生……”
金刚杵径直朝梁洵飞去,在昝观睁眼射出万道金光时,它也随之亮起。但令人觉得诡异的是,直到现在,不管是昝观还是金刚杵,皆没有散发出任何真气和佛力。
旁人不解,梁洵却能立刻明白其中的玄机。一花一世界,昝观所有的佛力和真气恐怕都已经进入了金刚杵的“内部”。那里有一方由它开辟出的不同于他们所处之处的天地。
因此他所要面对的,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金刚杵,而是一方未知的天地的力量。
“看来你这颗佛心,的确不枉这数十年的修炼,昝观,你确实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不过,今日,你恐怕连你自己都难渡……”
这一次,梁洵竟没有让饕餮去接下攻击,而是自己向前伸出了右手。这一刻,他周身的真气以及天地灵气开始一点一点向手心聚集,然后,消失。
这给人的感觉就和方才昝观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样。梁洵的手掌就好像饕餮的血盆大口,那些真气与天地灵气,似乎怎么也填不满这三寸之地。
唯有离梁洵最近的昝观才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心在震颤,胸膛里的那颗佛心也在这刹那间出现了动摇。
“你才刚入八莲,为何能如此容易地开辟出自己的一方天地,这不可能!”
即便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但眼下之事已成事实。而令他更没有想到的事情,也在金刚杵与梁洵的右手相触时发生。
没有任何的爆炸,甚至连一道余波都没有产生,金刚杵锋利的三棱尖刺入梁洵的手掌,却没有一滴血滴落,两者就这样静止在半空中。但金刚杵上闪耀的金色的佛光却愈发黯淡,与之相比梁洵的手掌却亮了起来,就像是收万千星辰于掌底。
待金刚杵上的佛光完全消逝后,梁洵将其随意甩出。金刚杵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后被昝观用念力收回手中。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洵,那眼神就如同见了鬼一样。
在金刚杵内,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那一方天地的存在。但这并不代表它已经消失了。
再怎么愚钝的人都能猜到,这一方天地已经完全被梁洵吸入手掌中,被吸入他凭借饕餮之力构造出的属于他的那一方天地中。
以一方构造出的天地去吞噬另一方被构造出的天地,这样荒谬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这场战斗中。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只有到了八莲才会拥有塑造自己的一方天地的能力?昝观,你的眼界,还是太低。因此,你所坚守的佛心,也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梁洵的话通过真气清晰地传入十里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昝观只觉得喉中一热,下一秒,一口心头血被他喷向空中。鼻尖弥漫的血液的腥甜味令他的大脑产生了一阵晕眩感。他那颗看似坚如磐石的菩提心,竟就这样不攻自破。
……
“同境而战无敌手,你们真以为他这个称号是毫无依据凭空而来的吗?”
四国阵内,陈革离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梁洵有过半分担忧的人。他和梁洵有过不下百次的交手,胜的次数寥寥无几,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在他高梁洵半境时才侥幸取胜。
昝观的金刚杵和金刚手菩萨亲传的佛心固然是强,但在饕餮这吞噬万物特性面前,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陈革离正以为今日一场大战即将于此结束时,他的双眼突然眯了起来,目光所至的方向是北山。
那里有一股修为层次接近于突破前的梁洵的真气直逼孛临城。
“你这个主人既然已经出了那么多次手,那也总该给我们这些客人留点戏份了吧……”
几乎同一时间,陈革离与薛长清从各自的军阵中一跃而起,将各自的命灵武器握于手中。
薛长清的命灵是一柄朴素的长剑,剑锋青莹若霜雪。剑名,青霜。而陈革离手中的则是一杆六尺长枪,枪尖燃烧着熊熊紫焰,他周遭的空气都因为这杆长枪的出现而躁动起来。
年少时能与梁洵齐名的他,虽然拥有的是炼器命灵,但其单论攻击上的强悍程度并不弱于饕餮,甚至还犹有过之。这是火神祝融用万年玄火打造而成的神兵——祝融神枪。
一青一红两道绚丽的色彩划过天空,硬生生的逼退了从北山向孛临城靠近的那股真气。
“昝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回来!”
听到北山传出的声音,梁洵和昝观的眉头皆是一皱。犹豫了片刻后,昝观脸色阴沉地看了梁洵一眼,化为一道金光迅速撤向北山。
“失了佛心,现在连失败都不肯接受吗?昝观,你有些令我失望……”梁洵浮于半空中喃喃自语,却并没有要去追的意思。
因为他感知到除了薛长清和陈革离外,还有一个人也在方才离开了庆国阵营。
在昝观飞出一半路程时,他整个人像是撞上了一块铁板一样,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并向下掉,在砸入地面时震起厚厚的一层黄土尘埃。尘埃散去后,他那古铜色的坚实的右臂上竟多了一柄刻着奇异铭文的短刀。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调动真气,这个看似不大伤口却始终没法止住血。蜿蜒的血液如条条细蛇爬过他的手臂,然后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黄土上。
“叛徒!”看清来者的相貌后,昝观终于明白了,这一次他们恐怕只有满盘皆输一个下场。
“老朽只是奉侯爷之命行事……”灰衫师爷面无表情道。他的身旁还漂浮着六把和插入昝观右臂的一模一样的短刀。
虽只是七莲,但他出手连时昝观这样的人都未能察觉。
梁洵从远处慢慢飘来,看见昝观身上止不住血的伤口,不由得多留意了这名灰衫老者一眼。对方无疑是一位一等一的暗杀高手。
灰衫师爷见梁洵已到,便收回了剩下的短刀退到一旁。
“另一位供奉看上去也没法出手了,凤凰琴似乎也不愿再为救你而弹奏。”
梁洵向昝观伸出了一只手,冷冷道:“不临死境,何渡众生……那还请阁下,先试着让你所信之佛,超度自身吧。”
属于饕餮的恐怖威势顷刻间袭卷这位九黎供奉全身。他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在被撕裂,骨骼泯灭为碎末,再被一股洪流吞噬。但他的灵魂却没有飘向空中,而是沉入地下,沉入那片苦海。
佛终没有选择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