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又响起了房屋破裂的声音,有一个少年自那处腾空而起,随即身子和腰肢一扭,又往上拔高两丈,竟似做出冲天之势。这竟然是江湖上极难练成的轻功,少年露这一手,俊倒是极俊,就是未免有炫耀之嫌。
此刻卓清风已跳出战圈,赵伦也去瞧他兄弟的伤势,那施展轻功的少年,自然也已落在卓清风面前。
卓清风笑道:“你这小娃,又在人前炫耀你的功夫。”
那少年嘻嘻道:“有一身好本领不能滥用,炫耀还不成吗?”
卓清风将那少年拉到眼前,拍去他肩头后背沾着的尘埃,道:“你就像只池中小鱼,不知江湖之大呀!”
那少年又哼道:“这话你已在我面前说过千遍了。”
“但说过千遍,你不还是仍不放在心上?”
此刻他二人居然就这样闲聊起来,丝毫不过问墙边的天罡三十六刀。
卓清风又替那少年整理衣衫,瞧着他娇嫩的面貌,叹道:“我只希望你吃点亏,快点长大,然后改一改这骄横自大的性子。”
“爹爹又胡说!”那少年扑进卓清风怀中,将面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我只希望我永不吃亏,永不长大,我也不要改掉我的骄横自大,因为我日后一定能成为武林中的传说。”
卓清风被他幼稚的话语逗笑了,但随后鼻头居然酸了起来。他向来对这个少年毫无办法,他叹道:“你呀,以你这长不大的性子,爹爹不知是否还能在有生之年……”
那粉嫩少年嘤咛一声,将卓清风抱的更紧,道:“等到那个时候,爹爹也休想离开我身边!”
卓清风一阵苦笑,他拍拍那少年的脑袋,道:“该把我放开了,否则让别人笑话了。”
那少年立马将环在卓清风腰上的手拿开,立在卓清风身边,然后瞪着天罡三十六刀,哼道:“他们倒是有那个胆子!”
赵伦已看出他的兄弟无恙,但怒火在胸,他已是气极。
“想不到素来以宽仁著称的卓清风卓大侠,竟然与小鬼合谋,前来暗算我兄弟二人,当真是好手段!”
卓清风微笑道:“我可从不是那宽仁之人。”
那少年也道:“我也绝非你口中小鬼!我俩要是单打独斗,靠你的本事,可胜不过我哩。”
“好小辈!”他已操刀在手,准备前去教训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刻虽说卓清风就在旁侧,但他也全然不顾了。
但赵伦的手却被拉住,赵逡已起身,道:“想必这位少侠,就是卓大侠的千金卓轻岚吧。”
那少年扮相的卓轻岚冷哼一声,道:“你的眼睛倒比你那兄弟亮些,待会受死的时候给你个痛快。”
卓清风皱眉,轻声道:“岚儿不许胡闹。”
但赵伦却是并不在意,他道:“想必我那二位朋友,也栽在阁下之手?”
“正是!”卓轻岚傲然回答,“他们的功夫,实在废得很,也好意思自称追魂夺命裂天鹰?”
赵伦并不为自己已逝的朋友辩解,他冷笑道“想比阁下也是用暗器之利将此二人击败?”
“胡说!”
但她这样说,却连辩解都算不上。
卓清风只得叹气,道:“岚儿,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我们还有下一个目标。”
轻岚点头,道:“爹爹放心,对付此二人,有如割鸡宰狗耳!”
她年纪不大,只有十六七的样子,但口气却不小。她开口,天下间所有英雄,都仿佛不值得一提。
天罡兄弟此刻已经气炸了肺。他们恨不得立马将这狂妄无知的小子的脑袋揪下,也只有如此,才能泄他们心头愤恨。这兄弟二人瞧见卓清风退到一边,并无要插手的意思,不禁纷纷拔刀,都想先跟卓轻岚一战。
但凡事必然总得有个先后,他们两兄弟居然又临战争先起来。这使得卓轻岚不满,她冲着天罡三十六刀喝道:
“喂,两个大男人,别这么磨磨唧唧了。爹爹说速战速决,二位就一齐上吧。”
她居然让天罡三十六刀一齐上,从她漫不经心的口气里可以看出,这女子实在是狂妄至极。
但她绝对有狂妄的资本,因为此刻天罡三十六刀已然拔刀向前,朝着卓轻岚挥刀。
一瞬间,七十二刀,漫天刀光。
但他们各自,居然都没有使出赖以成名的天罡三十六刀,因为就在那一瞬间的间隙里,卓轻岚也同样动手。
她的灵鞭,不知何时,已然在手。瞧见漫天刀光飞掠而来,她手中灵鞭也已劈出。
一招而已。
但往往有时候,胜负就是在这一招之内决定的。
天罡兄弟在劈出第十六刀的时候已经再劈不动了。不等他们惊骇,他们手中的天罡刀已然离手。这一切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即便是能在瞬间劈出三十六刀的天罡兄弟,也绝不会预料的到。
任谁也不会预料的到,江湖上的一流刀客,居然一个照面被别人夺了刀,而那夺刀之人居然还是个小孩子。
此刻赵逡胸前已中三掌,胸骨齐断,而赵伦已中一鞭,他的颈骨已被这一鞭抽断。
而那个行凶的小罗刹呢?她此刻居然飘落到了卓清风前,正兴致冲冲地想要接受表扬。
卓清风摇头,道:“你呀你,你以后莫要忘记自己是个女孩子,否则将来嫁人的话,可真要愁坏爹爹。”
卓轻岚笑道:“我今后才不要嫁人呢,这世上的男人除了爹爹外,尽是酒囊饭袋。我以后要跟爹爹一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卓清风大笑,脸上显出极愉快的神色:“怕日后再难有人制住你,倒成长为一个女魔头了!”
“爹——”少年装扮的卓轻岚,此刻尽显女孩子的娇羞。仿佛刚刚行凶的人并不是她。如果你在江湖上遇见这一粉嫩精怪的丫头,你也绝不会将她与凶恶的事物联系在一起。非但如此,倘若有人在你眼前大喊:这女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还会转身给他一拳哩。
但这在你眼中可爱机灵的卓轻岚,刚刚的确是击毙了昔年横行江湖的天罡三十六刀。非但如此,在她看来,击杀这二位,简直像不值一提的小事呢。
此时已到了温暖的客栈里,卓清风坐在桌前,轻岚倒茶给他。
“已确定的是,天下人都要杀我而后快了。”卓清风苦笑,这与他平日的闲淡不同。
卓轻岚捧茶给他,道:“爹爹为何这样说?”
卓清风道:“如今光我们知道的,就已有八人想要至我于死地。”
卓轻岚撇嘴,道:“那八个空有虚名的家伙吗,像这等货色,岂用劳烦爹爹出手?”
“想要我这条命的,绝对不止他们。”卓清风饮茶,灯在夜里又亮了点儿,因为灯花已被风吹落。
风?客栈中,房间里,门窗皆闭,可有风?
无风,但有快镖,快到取人性命的镖。
镖从窗纸上穿过,从灯焰中穿过,直到离卓清风的脑袋四寸的时候,方才止歇。
卓清风身子坐那里动也未动,等到他将那被飞镖穿透的茶杯从眼前拿开时,已瞧见房间里窗户大开。而卓轻岚早已不见身影。
不多时,卓轻岚已从门外归来,她衣衫整洁,甚至连褶皱都没有,脸上更是一副笑吟吟的神色。任谁也不会想到,刚才这位姑娘,在客栈楼下,掌毙三人,鞭毙三人,又用飞镖,刺死了三人。
卓轻岚坐定,施施然倒茶,然后一饮而尽,笑道:“这下总算清静了。”
卓清风也笑道:“如今离梅花开放明明还远,但我却已闻见梅花绽放的香味了。”
他居然把喷薄的鲜血比做绽放的梅花,这倒不像剑客,倒像位雅极了的公子。
卓轻岚道:“那楼下几人,倒不像行走江湖的人士。或是强盗,或是马贼。”
卓清风皱眉道:“他们将这些人请来作甚?难不成妄想着用他们来对付我?”
“或许呢。”卓轻岚只顾在一旁自酌,竟没有发现此刻他爹爹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马贼和强盗何其多,那组织财力纵大,但也不可能……这其中必有蹊跷。”
“但有无妨,像他们那些软豆腐般的人,纵然来,就是死。”
这少女的口气真是傲极了,取人性命这种事情,她说的好像极为平淡。
“这马贼和强盗,或许只是这组织临时收买呢。至于目的,或许又仅是拖住我的步伐?唉,想当初,我也曾为他们出力过,但如今却是……”说到这里,卓清风的神采已黯然许多。
“爹爹莫要多虑,再想想那些人在昔日做下的事情,咱们这不过是还江湖一个公道而已。”她明明对那组织认识不足,但却已认定那是坏蛋。像她这种人,并非真的是为那些被残害的江湖豪杰们打抱不平,而仅是为自己的爹爹争一口气。
这里是平沙岗,距离他们刚才战斗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此处却要比刚才那地,更加邻近西北。
卓清风父女二人,一路行来,已遇到十六次袭杀。前几次措手不及,均是卓清风施展高超手段,将敌逼退,或者击杀。几次之后,他们已经有所预感,因此后来,倒都是卓轻岚出手了。
卓轻岚一身功夫,均师承卓清风。卓清风对于这个可爱的女儿兼弟子,更是无所保留。不仅如此,卓轻岚后来竟另有奇遇,得到一鞭法秘籍,是以她在之前的战斗中,都是以灵鞭做结。
卓轻岚已然熟睡,而卓清风却仍在灯下思索。他思索的当然不是眼前的事,他是在想那个已经睁开巨眼的庞然大物。
十多年前的往事如在眼前,他又想起了已惨死的好友。还有许多,尚未来得及在江湖上留名的英雄豪杰。
一把刀断了,一柄剑折了,有人身中十八支银钉,他当然活不了,于是直挺挺的死去了。
隐隐中,他其实已经知道那幕后的黑手了,但他又不想承认,因此那的确是难以扳动的对象。
以卓清风现在的功力,虽然并非武林第一人,但天下间也罕有敌手,可他现在,竟然也在为那幕后黑手深深地苦恼着,那究竟是什么人物在操纵?究竟是什么人物,使得这武道高手也头痛不已,不愿意与之为敌?
天已大亮,卓清风在收拾行李。而卓轻岚也已早早地起身,在玩弄她那柄青玉软剑。这柄软剑当然不俗,因为它出自一个人之手。这个人在江湖上,被尊称为“神匠”。差不多四十年前,他就已经在长安那座兵器坊做工。那时候他尚不是神匠,只不过是个天天挨骂的小学徒。但二十年后,他已是江湖上人人尊敬的神匠了。
而此刻卓轻岚手中的青玉软剑,就是神匠的作品。卓轻岚身上还穿着一副青玉软甲,也出自神匠之手。那是十多年前,卓清风在女儿出生之时,去请神匠所铸。由此可见,卓清风是多么地热爱他的女儿。
他们父女二人已在楼下客栈吃完早餐,卓清风道:“轻岚,我带你去见个人。”
卓轻岚问道:“什么人?”
卓清风嘻嘻笑道:“这个人你当然也认识,她就是谢茹。”
卓轻岚惊呼:“湘君剑谢茹,是我的茹姨娘!”
卓清风大笑:“没错,正是你茹姨娘。”
卓轻岚轻哼一声,道:“可是据我所知,爹爹已经先我一步,见过茹姨娘了。”
“自然。”
“但是现在居然还要去寻她。”
“没错。”
卓轻岚简直要哇哇大叫了,她道:“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将她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