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二十回
书名:捕快春秋【第1、2部】 作者:绾刀 本章字数:11628字 发布时间:2022-09-24

第二十回:犹可记火刀冰剑天地动,更须叹滚滚后浪推前浪

那老者微微点一点头,双目中的精芒只一闪,旋即消失不见。他叹了口气,道:“我想以黄捕头的造诣,恐怕早已不在乎兵刃的长短轻重,否则怎会自信若此,竟不将兵刃随身携带呢?这根玉尺在你手中必定威力无穷,真不知我的老骨头经不经得住呀。”

黄芩眼中也是光芒闪烁,含笑道:“前辈这话好生矛盾,若我的造诣已完全超越了兵刃的限制,却为何还要寄望于这根玉尺带来的无穷威力?”

“将军既说是宝物,自有无穷威力。”

黄芩摇头道:“前辈此言差矣,凡事不可枉言,总要试过才知道。”

老者仰天一笑,“得失是非,见仁见智,对于一个小老儿,黄捕头何必机锋相对、句句不让。”

黄芩也笑道:“若是萍水相逢无关利害,自可大而化之,小歧微异之处也不必多言。只不过,你我两厢对阵,想不计较也不成。这一点,前辈只怕比我更清楚。”

一旁观战的众多高手不明其中道理,瞧他二人一直废话不断,罗罗嗦嗦地不肯动手,早等得心焦难耐。但是,如江彬般见识高明的人物却觉心下暗惊。因为他们知道,这二人的较量早已经开始了。

玄衣老者先以言语试探黄芩,不过是想在大战之前寻找黄芩心理上的破绽。对此黄芩心下了然,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就必然要精、气、神结成一体,精神方面也不能被对手找到破绽。是以,他二人那些貌似啰嗦的废话,都是在比拼各自对武学道理的领悟,并希望在精神上压倒对手。纵然不能压倒对手,也不能被对手压到,使得自己的气势变弱。

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线。

这不明身份的玄衣老者,无疑是江彬府上武功最高的门客。如果他不是把黄芩当作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怎会在未曾交手时,就一味想在心理上压倒对方,取得优势呢?

那些本来还对黄芩心有不服的门客,此刻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来自高邮的捕快来。

对于黄芩的话,玄衣老者表面上根本不为所动,而是哈哈笑道:“黄捕头多心了,老夫只是不想让接下来的切磋伤了彼此间的和气,才先与你闲话几句,以示亲近,没有别的意思。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些道理一目了然,并非一定要尝试后才知道的,就如同黄捕头能驾驭这根玉尺一样。所谓,超出了兵器的限制,不代表就不会利用兵器的力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纵然是可以御剑飞行的剑仙,不也需要一把剑嘛。”

黄芩愁眉苦脸道:“前辈所言极是,可按你的道理,就算这根玉尺是宝贝,如果在下并不熟悉,就以此来迎战前辈的宝刀,不但赚不到什么便宜,反而糟糕至极。”

玄衣老者目光炯炯道:“常理正是如此。但黄捕头既然没有随身携带铁尺,可见已超出了常理,因此老夫料定,你若不是有超出老夫想象的能力,就是另有老夫所不知道的奥秘了。”

黄芩的心神为之一震,面上神色如故,心下却暗道:这老者有点儿厉害得过头了。

他确有不愿被人知晓的秘密,又需应对玄衣老者的言辞攻击,只求别被他察觉出任何破绽才好。

转念,黄芩哈哈笑道:“我有不同的看法。世间万物,都遵循着中庸之道,过犹不及,选择什么样的武器也一样。全身上下若能武装到牙齿,虽然更利于格斗,但在其他方面未免大受限制。身上披挂盔甲,手持长枪、硬弩,格斗起来虽好,可也不实际,不是吗?人,不可能只为格斗而活,所以选择的武器必定有所侧重。前辈选择刀,想是认为刀同时具备了合理的攻击性和便利性,在下却觉得一切随机应变更好,所以带不带用惯的铁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用心来战斗,才是‘万妙之门’,又岂在一根玉尺?前辈,你说是也不是?”

江彬听到这里,心中暗暗赞叹。他知道这番交锋铁定是黄芩占了上风。玄衣老者旁敲侧击,口中虽是对黄芩推崇备至,实则在努力夸大兵刃的重要性,不停地提醒黄芩所用的并非趁手的兵刃,企图在对手的精神上留下无法于此次比斗中发挥出最高水准的心理暗示。同时,他又暗里试探黄芩是否有什么隐藏的秘密杀招,以便他做好防备。但黄芩这番话一出,则是把武学最精奥的道理,用最浅显的话语说了出来,连消带打,无懈可击。江彬心知自己若是玄衣老者,下面必然无法回应。

果然,玄衣老者哈哈笑道:“好一个‘万妙之门’!”说着,他手一伸,已向腰间的刀柄移去。

黄芩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老者伸手握刀的速度不但不快,反而出奇得慢。他的整个手掌以极慢的速度伸了出去,可是,即使在黄芩那如炬的目光下,也看不出他的手指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须知,每个人伸出手时,手指总会有极细微的颤抖,无法保持绝对静止,而且伸手的速度越慢,颤抖的就越厉害,若是静止在空中,这种颤抖常人即可感知。可这位玄衣老者显然手稳无比,已经不受此种人力限制。

这样细微到难以被察觉、却匪夷所思的场景落在黄芩的眼中,只觉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就在玄衣老者的手指即将触及刀柄的一眨眼间,又急如闪电般地握紧。快得几乎瞧不见手指握刀的动作,可手已握在了刀柄上。这一慢一快霎时间碰撞出一种奇妙的、令人眩目的反差。

手指和刀柄刚接触上的一刹那,玄衣老者就好像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者,蜕变成了一把刚出鞘的、锋利无比、光芒四射的钢刀。他的人和刀已结合成一体,再也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刀。

这是每个学武之人,在学武的第一天就听说过的‘人刀合一’。

这也是,大多数学武之人一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人刀合一’!

众人一怔神间,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黄芩手中的白玉尺猛然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仿佛被什么点亮了,光华四射了起来。那根两尺长的玉尺前段出现了约莫尺半长短,伸缩不定的白色光芒。

却原来是黄芩自身蓄满的迎敌真气,受到玄衣老者人刀合一的气机感应,竟无意间激活了这件沉睡已久的宝贝玉尺。

包括江彬,场内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这根白玉尺还有如此妙用。

江彬先微愣了一瞬,而后大笑起来,“果然是仙家的好宝贝,今日亏得黄捕头才令我们有幸大开眼界了。”

玄衣老者冷淡一笑,道:“好宝贝,吃我一刀试试!”

说话间,他两眼中的光芒陡然刺目了许多,使得那张年老而又饱经风霜的脸立时显得生机勃勃、豪情四溢,竟年轻了不少。

话一说完,刀便出鞘。

一刀挥出!

顷刻间,黄芩只觉得脚下的比武场充满了森冷的杀气,天地为之失色,四周的人物、景致也都消失不见了,连玄衣老者都不见了。宇宙之间,好像只剩下那柄刀。

火红色的刀!

那老者的刀,竟然是火红色的!

黄芩脑中陡然想起一人,不过形势紧迫,不容他再进一步去想。霎时,玄衣老者人刀合一,携着无以伦比的气势压顶而来。

这一刀,看似直白,实则笼罩四方,旨在逼他出招硬拼。

刀,是冲锋陷阵的利器,和剑走的路数完全不同。正所谓刀似猛虎,剑若游龙。高手若是出剑,必定让对手无法预料剑锋攻击向身体何处;而高手如果出刀,则是在逼对手必须以刃对刃,以硬拼硬。所以,刀的气势要比剑猛烈十倍、百倍。

黄芩的铁尺切割水贼如入腐土,也是气势狂野、杀伐决断的攻击型招法,但此刻和这玄衣老者刀上的气势相比,竟相形见绌了起来!

见此情形,黄芩大喝一声,抖擞精神,施展出毕生所学,掌中那根玉尺上吞吐的白芒光华暴涨,忽长忽短,闪耀不定。人和尺虽已全力冲出,疾如风,徐如林,似快非快,似慢非慢,变化莫测。那变幻不定的速度让人根本没法做出预判。

此时,玄衣老者再瞧不见黄芩的人了,能瞧见的只有那根白色的玉尺。如果说玄衣老者的刀,可以‘人刀合一’,那么黄芩的尺,无疑就是‘人尺合一’了。

“砰”的一声怪响,二人互相硬接一记,伴随着呼啸激荡的气漩,四射的火花,他们各自与兵器合二为一的状态再无法保持。

借着这一下兵器相交之力,黄芩连续在空中翻着跟头,如鹰隼般从玄衣老者的头顶飞过,身法美妙轻盈,落于对手身后丈外处。

玄衣老者前冲之势不减,仅仅是身形略微下挫,差不多在黄芩原来站立的位置处定住了脚跟。脚跟刚一落定,玄衣老者手中那把火红的宝刀便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好像长形的红灯笼般,挽起一个半圆弧,直砍向黄芩的后腰。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窒息,完全没有一般人硬拼之后必须暗里调息所带来的略微停顿。

快!

叹为观止得快!

玄衣老者的刀快得黄芩来不及回身,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手中的玉尺是否有所损伤,就立刻马步半蹲,稳住下盘,头也不回地将玉尺从肋下刺出,不偏不倚正对着玄衣老者的刀锋来路而去,竟好似后背心长了眼睛般精准。

玄衣老者凭借着旋身挥刀之力,发力状况要大大好于黄芩从肋下反刺出的玉尺,是以见对手出招相抗,也不变招,眼看又是一次刀尺硬拼!

就在刀、尺即将相触的一刹那间,黄芩的玉尺稍稍抬高了一分,恰好贴住了玄衣老者宝刀的侧面。这一手只要稍有偏差,就会令他血溅当场。可黄芩出手精准,连头也不曾回,只全凭感觉来把握玄衣老者出刀的位置,用招之精妙简直使人拍案叫绝。下一瞬,黄芩借力一个侧空翻,人凌空而起,凭借身体的重量将玄衣老者的刀微微压得一沉。这一下,他已是人在半空中,头朝下,脚朝上,掌中玉尺不仅充满力道,还附上了体重,紧压住玄衣老者火红的宝刀。紧接着,黄芩手腕一抹,玉尺前端的白芒突然间射出三尺有余,直奔玄衣老者的面门而去!

玄衣老者的刀势已老,眼见黄芩玉尺上的白芒来速极快,气势极盛,凶狠至极。无奈之下,他只得一个大弯腰,斜插柳,侧向避让。又是一招平手,二人似乎重新回到了开始时对峙的状态。

黄芩脸色铁青,鼻息有些沉重,可见刚才那如电光石火般的两下子交手,时间虽短却令他的精神、真气都损耗极大。他又郑重看了一眼玄衣老者手中那把火红的宝刀,口中念道:“‘紫电金针八面风,火刀冰剑天地动’!不想今日我居然遇上了传说中的六大高人之一。阁下可是‘火刀冰剑’中的火焰刀前辈?”

玄衣老者虽然面无表情,但胸口依稀可见起伏不定,想来刚才那两招交手也令他消耗掉了不少真力。他闻得此言,面皮微微一颤,叹道:“想不到江湖中还有人没忘记我们这些老骨头。长江后浪推前浪,所谓的五大高手,老得老,死得死,现在的江湖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他正是‘火焰刀’管天泰!

‘火焰刀’管天泰名列上一代最顶尖的五大高人之一,在当时,那真是如雷贯耳的人物。那时候黄芩还是幼儿,曾对他们崇拜有加,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和儿时的偶像同场较量,可想而知内心是多么激动、欢喜,简直无法以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他突然生出没能以自己最趁手的兵器,和这样的一代大家交手的遗憾。如此看来,火焰刀管天泰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心理暗示,终究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记。

管天泰哈哈一笑,再度出刀。人随刀至,丈许的距离,瞬间即至。炽热的红焰吞吐,热风扑面,令得黄芩的衣带也随之飘扬起来。

周围众人见他刀上竟有如斯威力,如非亲见,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黄芩见他来势凶狠之极,立刻脚尖点地,身形向后滑翔而起,手中玉尺洒开一片乳白色的光幕罩住身形,就这样在炙热如烧的火焰刀的攻击之下,依靠着后退之法化解掉了部分力道,还算未落下风。

下一刻,只听“叮叮咚咚”的刀尺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如同现场奏乐,速度快得旁观众人完全瞧不出二人一下子拼斗了多少招。

黄芩一边后退,一边不断的左右拐弯,试图摆脱管天泰的刀势,可管天泰的刀却仿佛有灵性,无论黄芩的转向多么隐蔽、突然,他的刀总能及时感应到,尾随追击而至。他二人一个急进,一个急退,始终保持着相对不变的距离,一个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再逼近半分,一个即使竭尽全力也没法再拉开半寸,速度上算是旗鼓相当。不过,‘进’容易,‘退’则难,难易程度相去甚远。

从兵器上看,应该是火焰刀管天泰占了上风,不过轻功上比,却显然是黄芩大大胜出了。

二人一攻一守,绕了一大圈,管天泰攻不破黄芩的玉尺,黄芩也摆脱不了管天泰的追击,还是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谁的态势。

功夫练得再深,一口真气也有用尽的时候。霎那,二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又一次刀尺交击后同时罢手,各自退开丈许落定,俱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看起来他们双方精力都已消耗过半。

高手过招极看重‘控制’二字,一旦有了控制,便不是全力拼杀,是以,开始时都以揣摩对手的招式为主,精力尚存的话,那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往往要等到精力消耗大半,力量、速度也大大减弱,各自都感觉不得不失去控制时,杀招才会出现。那样的时刻一旦来到,任交手的哪方稍有闪失,后果都不堪设想。

就在此刻,管天泰施展杀招了。

只听他一声长啸,将刀提起,左手托住刀背,横端于胸前。火红的刀变得比刚才更红更亮,并且正在变得越来越亮,热度也在不断上升,整个校练场的温度居然比先前要变高了不少。看管天泰的架势,似乎类似于蓄力,随之而来的一击必定是威猛无俦,石破天惊。

黄芩满脸肃穆,双手握住玉尺,尺上白芒依旧伸缩不定,宛如蛇信。

这一刻,二人相隔超过两丈之遥,管天泰在原地猛地一挥刀。虽然他的刀长不过两尺,从距离上讲,是根本无法威胁到黄芩的。但是,随着这一刀挥出,空气中噼啪一阵爆响,霎时间火焰飞腾,恍若金蛇狂舞,一团烈火凭空而起,照胆惊心。这一团自刀尖上出现的火焰到了黄芩面前,立刻好像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无形的力量阻挡,左右分开呈合抱状形成一个环形火链,将黄芩包围在中间。黄芩玉尺上的白芒,受此一逼,立时变短了许多,好像被火焰逐渐萎缩融化了一般。

江府众高手看得无不目定口呆,傻在当场。

江紫台脱口惊道:“这是什么?......变戏法吗?”

很多人都有此疑问,只不过江紫台是唯一一个敢说出口的人。

这场景着实令人无法想象,似乎已经超越了武功的范畴,不怪别人会有此想。

江彬脸色沉重,道:“这应该就是管先生的‘魔火焚心神功’了。‘魔火焚心神功’本是催用自身无以伦比的三昧真火,进而诱发敌手体内的真火自焚,瞬间就可以摧毁敌手的全身经脉,实在霸道无比。当今世上唯有寒冰剑的‘六阴真水神功’方能抵挡。没想到管先生的三昧真火已修炼到可以离体伤人的境界。”江彬由衷赞叹道:“那火链就是离体而出的三昧真火!”

众人只听了个似懂非懂,一时难以明白个中奥妙。

在火链之中,黄芩只觉一股无形的巨力正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压挤过来,令得身上的衣物都紧紧贴在了皮肤上,不过那火链一旦逼进至他身侧三尺左右就再也无法接近了。

另一边的管天泰看起来也并不轻松,火焰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刀尖射出,维持着困住黄芩的火链,而他的衣襟、裤脚,好像顶着大风一样,全部向后垂直立了起来。管天泰目光如炬,厉声道:“你已被我的三昧真火所困,在‘魔火焚心神功’面前,越是抵抗,受伤反而越重。就算你是大罗金仙,今日也逃不过灰飞烟灭之劫!”

黄芩神色凝重,虽然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可口气丝毫不软,反驳道:“就算你的三昧真火比得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我也要学一学齐天大圣。想炼化我,没那么容易!”

二人不再多言,各自施展毕生修为,苦苦拼斗。

管天泰明显处于上风,却越斗越是心惊。他本已归隐多年,潜心研习武学,直到最近才终于把‘魔火焚心’练到了真火可以离体伤人的第九重境界,本以为这下子终于能压倒和自己多年来打得难分胜负的宿敌‘寒冰剑’了,这才再次出山投至江彬门下。可令他想不到的是,第一次以‘魔火焚心’出手对付这个无名的小捕快,却竟然如此艰难,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黄芩那边也是暗呼侥幸,以管天泰的武功来看,已经不在自己之下,如果自己前日头脑一热,夜闯将军府,只需管天泰一人缠住自己,再有一两个高手相助,就会陷入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的局面,真正危险至极。

慢慢地,黄芩只觉四周压力越来越大,火焰的高温让他的精力迅速消耗,体内的阳刚之气受到管天泰三昧真火的感应,已有些灼烧发烫不受控制的迹象,他暗呼不妙,心道:罢了罢了,没料到居然会遇上火焰刀这样的绝世高手,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抵挡不住被他烧死了。管不了那许多了,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干脆用绝招拼个鱼死网破也算痛快!

就在他心想念动待要另施手段时,江彬突然朗声道:“管先生的奇功绝学实在堪称不可思议,天下已不做第二人想,如果先生此时还能收回三昧真火的话,此战便到此为止吧。黄捕头虽然籍籍无名,但一身绝学也可傲视群雄,得之不易。你们双方此时罢斗,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岂不美哉?”

管天泰眼光捉摸不定,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依言收了刀,火焰立即消失不见了。黄芩身上的衣服随即松弛了下来,而管天泰那本来向后立起的衣襟裤脚也都软软的垂了下来,恢复成了原状。

黄芩的神色有些萎顿,脸庞被烤得有点儿发红,嗓子干燥的说不出话来。

管天泰脸色阴霾,道:“黄捕头的先天真气堪称水火交融,刚柔并济。阳气沉稳,竟能不受我三昧真火所激而至经脉自焚;阴气绵长,竟可抵御我的火焰高温而全然无碍,内力之深厚,招式之精妙,远胜老夫似你这般年纪之时。果然是丈夫未可轻年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他口中说着这些,心里却生出后悔未能将这青年毙于刀下的念头,毕竟是黄芩让他的信心受到了打击。

黄芩抱了抱拳,道:“三昧真火居然可以离体而出,实在叫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说着,他面向江彬,单手呈上玉尺道:“其实,能撑到将军开口,这宝贝上的至寒之气功不可没,多谢将军借用。目下已无比斗,也好还给将军了。”

江彬笑道:“也要谢谢你啊,是你让我瞧见了它的妙用。”

他向身侧的罗先生使了个眼色,罗先生便上前接下了玉尺,又回到江彬身边。

江彬发话道:“虽然意犹未尽,但再精彩的场面也有结束的时候,各位客卿都散了吧。”

大部分人拱手施礼后,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校练场。

随后江彬来到黄芩面前,以嘉许的目光端详了他片刻,又围着他缓步走了一圈,才点了点头,徐徐道:“你随我来。”

黄芩依言跟了上去。

一直站在江彬身侧的罗先生和江紫台心领神会,也跟上前去。

几人随江彬在府内七拐八绕了一阵子,终于来到一处别院。

院内,花木扶疏,甚是幽静,更有弯月型的一汪池水占地颇为可观,其中假山、亭台等等不一而足。池水清澈见底,无数鱼儿游得正欢,似乎等着人来欣赏。这时的江彬哪有心思欣赏,只管领着身后人向院内的一座阁楼而去。这座阁楼建有两层,门头上的匾额劲笔金字,提有“观鱼阁”三字。

到了门口,江彬推门径直而入,黄芩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江紫台和罗先生对望一眼,面露难色,只驻立在门口,没有进入。

感觉到身后二人没跟进来,黄芩有些不解。

入到里间,江彬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迈步上楼梯。上了几级台阶后,他转身冲门外道:“我和黄捕头要尽兴聊上一聊,你们不必多候。”说完,直往二楼去了。

黄芩则微微停滞了一瞬,一面继续跟上楼梯,一面心道:全天下恨江彬、想让他死的人数不胜数,他却敢单独面见一个不算熟悉、武功高强之人,纵然这人的身份是有公职在身的捕快,却也并非完全可信。这样看来,江彬如不是自身武功高强,有恃无恐,就定是生来胆色过人,习惯如此了。转而,他又想:似此种勇猛无惧之人,偏又粗中有细、心性奸险,那祸起国、殃起民来,的确是难以铲除,遗害无穷。

到了楼上,二人分宾主落座妥当后,黄芩无意间发现江彬座后的墙上挂有一副对联,写的是“此间只合谈风月,相对无须问主宾”。字迹娟秀,不像男子所书。

江彬见他瞧着那副对联面露微疑之色,笑道:“不须奇怪,这‘观鱼阁’内曾经住过一位女眷。”

黄芩“哦”了一声,不意深问,可江彬却似被挑起了兴致,面带得色,滔滔不绝起来,“她不但容颜绝世,才华更加出众,舞文弄墨、歌舞骑射可谓般般皆能,虽然只在我这里短短住了三日,却令我难以忘怀,这才留下了她的手迹,装裱张挂,也好时常回味。”

黄芩瞧他说话时眼角带着几分淫意,再配上左半边脸上的巨大疤痕,甚是古怪,想必是忆起了当年的风流韵事,虽觉尴尬也只得应付道:“能令将军难忘的不知是哪位佳人?”

一般这种私事,主人是不大愿意同旁人细聊的,是以黄芩并不期待他会回答,只等着他敷衍几句后结束话题。

江彬却偏偏当成值得夸耀的功绩似的,很愿意说出来:“是延绥马总兵的妹子,现今已贵为皇妃,侍奉在皇上身侧了。”

黄芩心下愕然,暗道:看来民间传言江彬搜刮美妇,先尝后进,献入武宗豹房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本来,延绥总兵马昂是江彬的旧交,由于奸贪骄横被人参了一本,贬官闲居,后来听说了江彬得宠的消息,便入京面见,希图开复原官。那时江彬正得了武宗旨意四处采访佳人,渔猎美女。他想起自己曾在马家见过马昂的妹子,堪称绝色美人,虽然暗中垂涎许久,却无奈美人已嫁为他人妇,可望而不可及。而这次马昂前来,对他而言正是机会。于是,江彬借端设计令马昂送妹入京。另外,已为人妇的马妹得此消息,贪慕权贵之心顿生,一拍两合,半推半就之下,入京后转由江彬送入皇城,马昂自然也官复原职了。其间江彬和马昂的妹子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不过龌龊之事中再生出更龌龊的细枝末节,原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江彬望向黄芩,道:“你知道紫台和罗先生为何不敢进来这‘观鱼阁’?”

黄芩摇头。

江彬淡淡道:“因为只有能令我心仪之人,才有资格进来这里。”

他的话,姑且可以理解为‘赏识’吧,但黄芩对他实在没甚好感,不免心中生恶,立即叉开话题,“刚才的切磋,将军可满意?”

江彬点头道:“那三场较量令我对黄捕头的能力很有信心,林有贵之事可以向你全盘托出了。”他又一派言笑晏晏之态,道:“或许,黄捕头可以帮到我也未可知。”

黄芩‘嗯’了声算作回答。

江彬笑道:“此事你听过便罢,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不可向外泄露。”

“我有兴趣弄明白,可没兴趣告诉别人,将军不必担心。”

江彬傲然摇头道:“你错了,我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件事,就算你真的泄露出去也伤不到我分毫。只不过,我不喜欢有人在背后算计我,尤其是入了我的法眼的人。”

旋即,他目光一细,面色阴冷,继续道:“待出了这‘观鱼阁’,你如果再向旁人提及此事的林林总总,我定会想法子治你个毁谤朝廷命官之罪。你信是不信?”

黄芩冷然道:“将军叫我来,难道只为显示官威?若是如此,将军的目的达到了,刚才那三场就算白打了。”

他不想同江彬再多啰嗦,只希望他依约说出林有贵的相关事宜。

江彬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几下,道:“说这些话,只是要让黄捕头明白,与我作对之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黄芩只默不作声。

江彬站起身,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正色道:“林有贵不过是个化名。他的真名叫洪图,出身军旅,原是我的手下,后来得了我的指令在江湖上混迹了一段时日,以便了解江湖上的消息。”

黄芩心道:原来林有贵真的是洪图。在这一点上,韩若壁倒是没有说错。转念,他问道:“将军为何派他去高邮落脚?”

江彬似乎并不习惯回答别人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我虽高高在上,位居庙堂,却也须防着低洼处的江湖水涨,淹及高处。人啊,想要权利在握,为所欲为,必然要得罪一些人,无论朝内朝外,庙堂江湖,不考虑周全怎么成?”

“这么说,将军对江湖上也有所考虑?”

江彬笑道:“那是自然。我在江湖中组建的组织已有些年月了,不过江湖人未必知晓。”

黄芩沉思道:“什么组织?”

“‘青狼’。你听说过吗?”

“没有。”

他确实不曾听说过。

“我的‘青狼’极为隐秘,其成员都是由我亲自挑选出的、武功高强的江湖能人。至于建立‘青狼’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监视各地有无异动,将那些极端反对朝廷的江湖势力瓦解消灭;二来可以交代一些不方便公开的、棘手的任务给他们去完成。在江湖上,‘青狼’的成员各有身份,没有任务时,他们都是寻常江湖人,一旦有了任务他们才变身‘青狼’,替朝廷做事。”

黄芩心中暗诽:什么替朝廷做事,分明是替你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对吧。但他口中只淡漠道:“将军也算处心积虑了。”

听出了他话里的贬意,江彬不悦道:“黄捕头是想说‘深谋远虑’吧?”

黄芩不卑不亢道:“在下一介莽夫,不通文墨,将军莫怪。”

江彬显然没有深纠的打算,只道:“林有贵,也就是洪图,正是‘青狼’的一员,是我两年前派去高邮的暗哨。”

黄芩惑忖道:“暗哨?有必要吗?高邮的水贼虽然嚣张,但势力还远不至于惊扰到将军,将军此举令人费解。”

江彬笑了声,道:“区区水贼怎会入得了我的眼,之所以在高邮布下暗哨,防的是张士诚的余孽。”

黄芩不解道:“这是早几辈的事了,现在连张士诚的尸骨都飞灰烟灭,家人亲戚更是消失民间,还防的什么?”

江彬摆出一副忧国之态,理直气壮道:“张士诚也好,陈友谅也罢,这些逆贼当初枉图与太祖争夺天下,虽说时运和能力不济,只能败下阵去,可他们的子孙后代、关系族人等等老树盘根,代代相传,查之不尽,怎能不防?”

话到此处,他伸手抚了抚颊上的伤疤,似是权衡了一下,才道:“本无意同你说这么多,可目下看来还是说清楚更好。”

歇了一瞬,他又道:“以前,不光是在高邮,凡是张士诚的建国之地,陈友谅的发迹之所,都布有朝廷的暗哨,随时随地暗中观察不明动向。这些暗哨很管用,稍有风吹草动,朝廷就能得到密报,加以防范。可几代下来,朝中如你那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也就不再费心布置了。”

话锋一转,他又道:“我可不那么认为,是以前些年暗中派人又在各地布下了心腹暗哨。”

听到这里,黄芩腹诽驳道:你布的暗哨恐怕不是防范张、陈余孽,而是多行不义,心中慌恐,想私下对各地官员、百姓进行监控吧。他口中道:“据我所知,布置暗哨这等事务不在将军的职权管辖范围内,该归锦衣卫管辖吧。”

“呵呵,你居然也知道这些?”江彬微吃一惊,后又不屑地‘哼’了声,道:“锦衣卫管得了吗?钱宁只知收受宁王厚贿,哪里还管得了其他正经事。这宁王,哼哼,绝对是个狼子野心的角色。”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不满和酸气。

其实,他说的也许不错,但出发点却是和钱宁争宠生隙,交恶已久,相互敌视,眼见宁王拉拢、厚贿钱宁,对他却是敷衍了事,才嫉恨在心。

黄芩并不关心,只应了句:“真有此事?”

江彬收拾起情绪,道:“朝中不少人都预见宁王有造反的苗头,私下里认为不出几年,就快有行动了。偏是皇上眼中只有亲情,就算有人旁敲侧击也不闻不问。再有,宁王每年都会运些财物入京贿赂京官。得人钱财,替人说话,帮他打马虎眼的不在少数,也难怪皇上毫无警觉。”

他双手背于身后,仰天一叹道:“张、陈旧时的领地上一定还有余孽,这些人就像是埋伏着的火种,一旦有了机会,比如宁王有所异动,他们就会借机而动,冒头起事,想办法火种燎原。到那时,我借着‘青狼’在这些地方布下的暗哨就可以及时将他们消灭!”

黄芩只道:“国事复杂,非我等小小捕快可以涉及。将军此番告诉我这些,是和林有贵一案有什么关联吗?”

江彬踱至他身侧,瞟了他一眼,道:“林有贵一案只是冰山一角,我怀疑负责扬州府地区的那批‘青狼’内部出了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也没能联系上那十来个江湖高手,除了被杀的洪图,其他人已仿佛失踪了,到底什么状况还没法弄清楚。”

他微微皱眉,道:“虽然‘青狼’是我一手建立的,但他们的行动都有极高的自主权,一旦出了变数,想追查极是不易。而我碍于身份不便派出更多人手去查探,正需要一个能帮我查明真相之人。”

他看似自然地抬手,轻轻掸了掸黄芩肩上的浮灰,悠然道:“目前看来,黄捕头算是最好的人选。”

黄芩却摇头道:“我只想找出林有贵灭门案的原凶,对‘青狼’内部的变数毫无兴趣。”

江彬点头道:“你若找出凶手便等于替我弄清了‘青狼’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话怎讲?”

“紫台自高邮抄录回的那份卷宗,我已让捕快营里这方面的行家分析过了。他们觉得,根据记录中林家三口的死状,以及伤口形状来看,你们高邮衙门的分析结果并不准确。”

黄芩明知故问道:“何以见得?”

“你们推断出的凶器种类是快刀、弓箭、流星锤或狼牙锤。可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刀、袖箭、流星锤。”

黄芩不由得佩服起捕快营的行家来。他心想,如果把韩若壁的验尸结果再加到卷宗里的话,不知那些行家能不能分析出还有个靠阴柔掌力伤人的凶手。

江彬又道:“所以,他们认为行凶之人中,至少有三个是分别使用这三种武器的。”

“这和将军的‘青狼’有什么关系?”

“扬州府的‘青狼’里正好有三个高手分别使用这三种武器。”“哼”一声,他道:“这么巧的事如何不叫人生疑?刚开始联系不上他们时,我曾担心是不是被我的对头一锅端了,后来巡检司来报出了林有贵一案,我便心中难安,于是让紫台前去摸查,想办法私下弄到案子的卷宗,方才发觉是这批青狼出了问题。事到如今,我仍是没查出他们为何要杀掉同伴洪图,又因何不肯与我联络。”

黄芩眼前一亮,脑中一个猜想已浮出水面,却装出愚迷不悟的模样道:“武器只有那么多种,用武器的人却极多,也许那三个高手只是碰巧和凶手用了同一种武器。”

“然后又碰巧同时联络不上了?”江彬语带讥讽道:“黄捕头何必同我装傻?你若只有这等才智,是没有机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的。”

黄芩站起身问道:“敢问将军,扬州府的‘青狼’里是否还有擅长阴柔掌力的高手?”

江彬慢悠悠道:“自然有,‘青狼’里各种高手一应俱全。”

黄芩低头思忖。

江彬知道他还有问题,也不催促,只在一旁等他发问。

不多时,黄芩抬头又问道:“你那失去联系的十几位‘青狼’成员里,是不是有个化名‘林文卿’的?”

江彬微愣了愣,道:“你怎知道?”

黄芩俱实答道:“我在林有贵家门口见过他。”

江彬微微颔首,道:“他就是扬州府地区青狼的首领。”

“原来他如此厉害。”

江彬笑道:“不瞒你说,他在江湖上还有个绰号——‘百里见秋毫’。”

黄芩大惊道:“林文卿就是‘百里见秋毫’的‘秋毫针’!?”同时心道:他杀了杨福!

江彬道:“一钱,二圈,三针的名头,想必你也听过的。”

黄芩默认,又问道:“将军最后一次同他们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两个多月前,我交代了一桩任务让他们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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