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穿着里衣趴在榻上看账本,手心握着挠痒耙,点点萧广的后腰说道:“平儿认为账本有蹊跷,托信要我细看,我査了两日,并未得出结果。”
“信使传信,不日便到,你何不让国师亲自处理。”
“那怎么行,我这个做大哥的,哪能事事要弟弟亲力亲为。”
萧广耸耸肩,脱了靴子,躺在对面的榻上,用手举着账本。
火药的管理十分严格,工事军事火药由朝廷特供,不允许民间私自制作,只放宽了演戏药、制作“爆竹”等特权,且登记制度十分严格,每一笔大宗支出都会由官府不定期抽取查验,必须能够追踪到买家。
杜若偏头瞄到一行熟悉的名字,又翻翻方才看过的刘记的账目。每年到了冬季,民间火药出售量会激增,刘记等作坊也不例外。在这些账目里,有个叫李瑛的买家,一次大笔买入都没有,几年的交易都是在冬季,买的数量算不上当年冬季最多的,也算不上最少的。
杜若指着几本账册里李瑛的名字说道:“这人做什么买卖,一连五年,购买火药的量估算的正好,除了特定时间,不进一点货。其他的买家,每年其他时间或少或多会补货,做生意怎么会分毫不差。”正常到有些欲盖弥彰,像是特地在买卖众多的时候,混在其他买家里面,躲过官府的查验。萧广也翻了翻手中的账目,同一段时日,李瑛在多个作坊里都买了一部分,每个作坊的卖出量不会引起官府的警觉,也不会成为令商家追捧,印象极深的大顾客,但是把他买的所有火药合在一起,还是相当可观。
“奇怪”,萧广皱着眉头放下账簿转头看着杜若说,“如果贼寇不想被人察觉,用不同的姓名,岂不更容易掩人耳目。”
杜若用挠痒耙挠挠后背,翻身坐了起来回道:“除非,其他人,更容易引人怀疑,还记得你审的那两个村民,他们都不是‘朋来村’原住人士,一个是通缉令上的惯盗,一个是从南越来这里谋生的。这个李瑛估计不但是当地人,而且有正当生意。依我看,八面玲珑的苟大人最适合去调查这个李瑛的情况。”说罢,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知道苟询是寒门出身,在慰问村民的过程中,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这边王樯忙前忙后向州府借兵,着手准备剿匪。反观苟大人悠然自得,围着隔壁老王家二丫头送来的丝棉围脖,坐在炉子边上,吃着茶,品着当地特产“水晶葫芦蜜饯”,听老妇人唠家长里短。不知谁起的话头,拐到李瑛身上。
“李,李瑛儿,这名儿耳熟啊,喜娘,这谁家的来着。”
喜娘扯断丝线尾巴回答她:“牛婶儿,这你都忘啦,村西,李瘸头的儿子呗。”
“哎,那老瘸子也是个苦命人,妻儿都没了。”
“可不是嘛,那年,当官儿的非要什么会唱戏的上贡,老李头他娶的就是个没落的戏子,半夜就被抢走了,一两银子也没给。”
“你这人,又不是卖妻,哪有银子拿。”
“那阵仗,村里的狗都叫唤了一整夜。”
“他儿子,哎呦,豆点儿大,就是长的忒水灵了,随他娘,也被拉走了。”
“你说又不是女娃,拉走有啥用。”
“我听说,男娃,是要净了身,送到宫里当太监呦。”
“作孽呦,也不怕遭雷劈喽。”
......
“婆婆,你说他妻儿都没了,那李瑛是?”苟大人见话题偏了风向,放下茶杯,摸了把瓜子问道。
熬糖稀的老太太接过话茬说道:“奥,那李瑛啊,是他养子,外地逃荒来的,老李头看他可怜,收留了他。刚开始啊,大家以为他是图老瘸头祖产,都防着他呢,这后来吧,看见他真心孝顺老李,也就都接纳他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你说老瘸子?早死了,他儿子好像用祖产开了个客栈吧,狗蛋儿他爹之前还说呢,那客栈干瞅着没人去,他咋活的。”
众人渐渐都压低嗓音,左右对视低声议论着:“是啊,他哪儿来钱讨生活啊。”
“村南山上的小渔还说来着,夜里那边总能看见通红的光,还有好些人打打杀杀的。”
“不会是个土匪窝吧。”
“嚯,这些年,咱这么个地界,来的三教九流还少啊。”
“就是,当官儿的吃闲饭,啷个办嘛。”
......
摆果盘的小丫头本来站在她母亲身后纳鞋底,按捺不住好奇,也凑上去问道:“爷爷,李大叔是不是干什么不正当的营生啦。”童声又甜又亮,与周围低沉的讨论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她母亲瞪她一眼,夺过小丫头手里的活计责骂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出去玩儿去。”小女孩儿委屈地撅撅嘴,捂着脸扭头跑了出去。
苟询离开刘老妇家的时候,收获了满满的新鲜瓜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置办年货了。小丫头蹲在大门外的墙角,旁边小伙伴安慰她,哄道:“别不高兴了,我娘刚做的‘马糖’,热乎的,你快尝尝。”四下玩闹的幼童闻着香味儿围了上来,眨眼的功夫,口里就都咬着一块,糖丝拉扯着牙齿,张不开嘴,个个神色狰狞着,用小手捂着腮帮子,互相看到其他人的模样,都咯咯咯笑了起来,逗得苟大人笑眯眯地捋捋胡须,惨淡的日光也没有拂走他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