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真尊(3)
苏方琪没有拿到那两个案件的资料。
毕竟对未 成年的保护相当严格,任意泄漏个案资料是严重的问题,而大家避谈无法结案的case也是惯例,机构跟机构之间通常不互相支援。
但苏方琪上网搜寻了几页,还是找到今天那两个社工师聊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就是几场意外,死了几个孩子,媒体没有大篇幅报导,有些甚至只有网络新闻。
但这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吗?
这些个案还是被媒体注意到的,许多不良少年、少女,因为吸毒过量、打架斗殴、离家失踪等等,从家庭跟校园的网络内消失,只要家属不积极寻找,几乎都石沈大海。
再也回不到阳光底下,成为通报案件中的黑数。
但黑数不代表他们会死亡,而这几件案件的相隔时间都很接近,真的只是「意外」吗?
她决定从杨茹苹的案件下手,至少这件她有着力点,她带着杨如苹传给她的入学通知书,去到警局报案,希望让警方知道,杨茹苹或许不是简单的吸毒过量?
接待的警方虽然客气,也很友善地说明了验尸报告,杨茹苹体内的海 洛因浓度,几乎是致死量的好几倍。
现场huan交的嫖客佐证杨茹苹在他面前吸食助兴药物,原先以为可以让杨茹苹更嗨,放得更开。
却没想到他们根本还没有开始性 交易,杨茹苹就已经不断抽蓄、呼吸急促。
他一开始就知道杨茹苹未 成年,是「好这味」才会特别搜寻别人的分享文,杨茹苹配合度高,愿意出示身分证,是货真价实的未 成年,特地花大钱买一晚。
没想到什么都还没有开始,杨茹苹就一副中风的样子,他当下怕被警方抓,吓得衣服还没穿好就夺门而出,也是柜台机警,看到嫖客慌慌张张的样子,赶紧推门进去,才把杨茹苹送医,只可惜到院之前就已经不行了。
警员看在苏方琪的社工身份,友好地透露这些案情,但苏方琪只有无力的一张入学通知书,什么都证明不了,且警方已经结案,杨茹苹的尸体被家属用最快的速度火化,真的人生如烟,只剩下灰烬。
但苏方琪总觉得不对劲,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警员只能爱莫能助。
警员把苏方琪送到门口,警局的电动门再次关上。
在她身后,一名这个月刚报到的年轻警察,翻看着手上的案件资料,悄悄地登入内部系统。
他刚刚听见了苏方琪跟学长的对话,他直觉的认为苏方琪是对的,但这个案件已经结束,他还能做什么?
苏方琪离开警局之后,坐在对街的咖啡馆,作为社工师的无力感,在刚入行的那几年逐渐累积,常常萌生离职的冲动。
因为社工这么渺小,社福资源这么少,人力永远不足,案件堆积如山,社工总是疲于奔命,被社会大众寄望为社会安全网的守门人,一但发生新闻案件,总是会说社工到底在干么?
她只能说服自己,如果离开了就永远没有改变的可能。
后来,跟其他同期的社工师比起来,苏方琪成为少数留下来的人,但连苏方琪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说服了自己,还是只是麻痹了。
她拿出笔记本,开始整理着这两年对杨茹苹的辅导资料,试图找到疑点。
却没有什么突破,茹苹的确做过援交,也吸毒,仅凭一张入学通知,不能代表什么,人的性格跟行为不会是线性思维,很容易反反复复,有时候以为好转,有时候又全然倒退。
她无意识地在纸上写字,这半年内有被报导的未 成年死亡案件,共有六例,都是本区,都是意外死亡,但死因不尽相同,死者年龄介于13岁至17岁,但除了这点以外,几乎没有共通点。
她把几个死亡地点标示出来,但因为新闻资料不够详细,没有办法确认这些死者有没有地缘关系,只能从新闻线记者的名单来大概推测,都是双北地区的案件。
记者也有地域性,不太会跨县市报导。
「我可以坐这里吗?」
苏方琪抬起头,是一名斯文的男人,戴着眼镜,头发很短,还有一点警校的味道,苏方琪作为社工,进出警局已经是家常便饭,她很敏锐的察觉,对方也是警察,但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点点头。
「你要喝什么吗?我请你。」
「警察收受贿赂是要被罚的。」
对方笑笑,直言不讳自己的身份,
「而且我刚去柜台点好了。我叫周政,刚调到海山分局。」
「噢⋯⋯你好。」
苏方琪打完招呼就沉默,她胡乱的把桌上的纸收了起来。
但其实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她连这些案件的关联性都看不出来,要是她能够掌握更多的线索,就不会在这里等待眼前的警察开口,说明来意。
「你刚跟我同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周政喝了一口水。
「老实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海 洛因是很昂贵的du品,死者过往的吸du纪录都是安非他命,我偷偷查过她的帐户余额,根本买不起海 洛因。」
周政长驱直入,苏方琪灵光一闪。
「你说的对。杨茹苹的经济状况不好,她没有钱买du品的时候,还会把精神科的药物混在一起吃,她说过她只想要睡得着,不要做恶梦。」
苏方琪激动,周政却反而沉默下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着苏方琪桌上的那些纸,印出了好几则的新闻。
「你也有发现吗?其他的案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其他社工讨论,最近有几个孩子走了。」
苏方琪很谨慎。
「是。」
周政点头,下定决心。
「其他的案子也有相似的地方,都是不大不小的疑点,家属没有什么意愿查下去,警方也都很快以意外结案。」
「这我不意外。」
苏方琪点头。
很多不良少年、少女,都是家庭的毒瘤,长期以来侵蚀家庭的和谐,给父母亲带来痛苦,他们是最不愿意追究的家长,尤其是进过少年观护所的孩子,家长多数都已放弃他们。
他们死了,无能为力的家长其实也松一口气。
「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在意杨茹苹。」
周政直视着苏方琪,他眼神清澈,搔搔还没很长的头发。
「学校的老师说过,所有的案件都要先当成他杀。」
「为什么这些案子都很快结案?」
苏方琪问。
「因为没有人有杀人动机。他们虽然辍学、混黑、搞huan交、吸du,但实际上都没有惹上什么大麻烦,有一桩是乱棍打死,我们把一整批人都抓来侦讯,也查不出致命伤是谁动的手。而且没有人是真正跟谁结仇,也没有大到足以杀人的利益纠葛,他们之间最大的借款也不过几万元,当然杀机有时候不是看金额多寡。」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苏方琪困惑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你带来的入学通知跟那个微博帐号,提醒了我,不管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想要的人生。」
「你才是警察。」
「要重启已经结案的案子,除非找到关键性证据。」
周政直言不讳。
「你比我熟悉这一块,或许可以找到新的线索,我们对未 成年的世界不太了解。」
周政终于开诚布公。
「只要一点线索,我就能说服局长重启调查!」
苏方琪挑眉,周政的出现让她惊喜也意外。
外泄死者案件资料,可能会让眼前这个年轻警察未来蒙上阴影,而且与体制外的人合作,是相当冒险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死者资料。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周政搔搔头。
「我高中考警察大学的原因是我想改变这个社会。当然现在听起来很幼稚,很多事情是结构性问题。」
苏方琪沉默了一晌,这也是她选择社工系的原因,或许他们都是无能为力的人,毕竟永远都是结构性问题,但他们还是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她把手边的笔记本转向周政。
周政在上头写下了几个死者的户籍地址,他很谨慎,没有带出任何资料,全部记在脑海里,苏方琪看着地址,全都在新北人口密集处,从土城到中永和、新庄、板桥、三峡。
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但摊开地图来看,这些地方全都彼此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