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跨年之夜。
一分钟倒计时即将开始。这是A市近十年第一次举行跨年烟火灯光秀。无数市民们早已就位，汇聚在观景台以及周边等待一览盛景。
陆一桐与顾盼并肩立在人群里，举目望向前方那栋A市地标之一的商业大楼。彩色光束将一整片楼群渲染得如同魔堡一般。所有人屏息等候，所有相机架好，只待那一刻到来。
终于，当大楼顶部倒数秒的数字亮起时，现场瞬间欢声雷动。
人群里有蹦跳着相拥的，也不乏闹中取静，将火树银花当做背景，当众浪漫亲吻的。
俊男靓女等不及零点钟声敲响，在新旧即将碰撞前的一刻，将情侣间的互动演绎出了童话质感。
他们并不知道，这幅画面此时正被不远处的一双眼睛观赏艳羡着……
有情人的甜蜜缱绻落进陆一桐眼底，激起无边涟漪。她按捺不住内心悸动，去牵顾盼的手。
就在此时，腾空而起水母形状的烟火将夜空装点成粉紫色。顾盼仰头凝视，修长脖颈和脖颈上滚动的喉结在变幻的流光下呈现出独属于少年的性感。
陆一桐盯着他的侧脸，他的嘴唇，随众人一起报着数，30,29,28……她的手指被巨大声浪推搡出了格外强烈的冲动，一点点向顾盼掌心里试探。可是男孩儿握紧拳头，将这方寸之地严防死守住……陆一桐只得悻悻然放弃。
“小气鬼！”陆一桐嘟嘴，但即刻收住，硬挤出笑脸。
“你要是想生气，就生气，不要憋着。”顾盼的潜台词是，我不屈从，并不意味着你做了丢人的事。
“生气？没有啦！不过有件事儿你一定要陪我完成！”
“嗯？”
“我们一起和阿姨视频通话吧？”她从背包里抽出自拍杆，“她一定等着呢！”
顾盼记起李丹霞一早给他的任务。电话里，她要求儿子务必确保陆姑娘人身安全。当然，A市举办跨年庆典活动李丹霞原本并不知情。至于这则地方新闻是如何吸引她的关注，陆一桐显然功不可没。
这个姑娘把脑袋凑向顾盼，撑起自拍杆，将背后漫天华彩的盛况展现给远方的李丹霞。
顾盼配合着做了几个呼应节日氛围的表情，李丹霞看得满意，遂放心地挂掉电话，果断回到她呼风唤雨的牌桌上去。
棋牌室午夜场。跨年的夜，值得熬一熬。
2
“我送你回学校吧！跨年夜宿舍大门通宵放行，应该是这样吧？我打车……“
顾盼低头查看APP，不料陆一桐却不发一言，兀自窜出去，径直奔向路对面灯火通明的一排小商铺。
她回头招手道：“顾盼哥哥，咱们去买点儿吃的，快跟上来！”
这时一波人流涌来，不等顾盼反应，即刻在他面前砌了一堵流动的墙。他死死盯住陆一桐奔跑的方向，祈祷新年头一天千万别出岔子。
可是陆一桐一头扎进小吃铺子便没了人影。待顾盼奋力穿越人群，抵达对岸，那一排大同小异的门面让他迷惑不已。
他拨电话，无人接听。
他开始心慌，感到自己“监管”工作没能到位。刚才死守着没被陆一桐攻破的掌心此刻渗出汗水。
须臾之间，有不下十个齐刘海从他眼前划过，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看到那张时而狡黠时而委屈时时刻刻充满戏剧感的脸。
他在新年伊始的二十分钟里疯狂“惦记”陆一桐。
终于，顾盼拨打的第十个电话被接通。在接通的一刻，他收到了最美妙的新年礼物。
那竟是凌寒露的声音！
“喂？”她语气焦急，“我不是机主，机主本人晕倒了，你如果是她朋友或者家人，请尽快到‘六号铺’来，我们刚准备打急救电话……“
顾盼没有回话。他确认听到凌寒露呼唤的同时，对于陆一桐晕厥倒地将信将疑。
“六号铺”店堂里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人墙的另一边显然就是真相。
顾盼拨开人群，见到的场景与数月前汽车总站候车厅里的一幕何其相似。凌寒露蹲在倒地女子身边。只不过这个女子面色正常，嘴角还抽着极其隐蔽的浅笑。这丝浅笑，除了久经考验的顾盼之外，无人能察觉。
他觉得手心里握的不再是紧张的湿汗，而是一团怒火。他觉得自己正被强行喂食陆一桐烹制的情趣大餐。十分倒胃口。
没有彼此情深意重作为前提，越处心积虑精于谋划越自取其辱。这一点陆一桐未必不懂。但她执意要做。而且无巧不巧，竟然把凌寒露带进来一同出演。
顾盼下蹲，蹲在凌寒露身旁。
他们四目相接。凌寒露惊到瞠目结舌。
“我来吧！她没大事儿，我知道。马上能醒。”顾盼说话间轻拍陆一桐脸颊。
“啊？你就是那个刚打电话来的‘亲爱的’啊？”凌寒露将倒地女孩儿的手机交给顾盼，“真没事儿吗？需要帮忙的话，我们都可以的。”
“……我们？”
顾盼这才注意到凌寒露身后站立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透过镜片也正打量着不知与凌寒露是何关系的少年。
“我肯定她没事儿。两分钟内如果再不醒，我会联系120！”顾盼有意贴近陆一桐耳边道，语气笃然。
果然，一分钟后，陆一桐眼皮眨动。再过三十秒，她终于死而复生似的喘了口大气，结束了顾盼眼里最拙劣的表演。
睁眼之后，陆一桐似乎才恢复到常态下的面容。这也让她和凌寒露迅速辨认出了彼此。
她们共同的记忆曾发生在某间咖啡馆里。一个失手打翻对方的咖啡，一个为避开顾盼的视线而掩面不语。‘六号铺’的重遇，要论起戏剧性，比上回有过之而无不及。陆一桐没有说话，对于凌寒露的热情施救，她以微笑表达了谢意。但在顾盼看来，她更应该为自己无中生有任性妄为向善良的人们道歉。
顾盼庆幸的是，陆一桐经由此事自知理亏，自觉回学校去了。他因此觉得还不算太糟心。不过事发现场的中年男人给他留下十分奇怪的观感，让他无法平静。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那个人心里也是迫切想解开的迷。
3
凌寒露被护送到小区外。
“谢谢你陪我一起跨年！好多年没体验这样的盛大和隆重了。”方宇承替凌寒露摁开安全带卡槽。
“方主任太客气了。今天听您介绍A市历史、地方志，受益匪浅。真想不到如此现代的商业区，前身居然那么厚重……还有，谢谢您买的‘六号铺’。”凌寒露拎起包装袋示意。紧接着她挪动身体，并伸手去开车门。“时间不早了，晚安，方……”
“稍等！”方宇承没能压制好内心涌起的急迫，轻握了女士的胳膊。
“怎么？”凌寒露转回身，一丝疑惑。
“对不起，希望凌老师不要介意，我……”他为自己情急之下不够得体的肢体语言道歉。
“哦，无妨。您有什么事儿吗？”
“其实也不是特别要紧……就是，‘六号铺’碰见的那个小伙子，你认识？”方宇承原本搁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不由得提了起来，擦着头顶水平方向比划了两下。
凌寒露稍加揣摩，明白了，那是寸头的意思，是目前顾盼比较明显的特质之一。她见方宇承问得认真，便也认真琢磨如何既诚实又不生枝节地介绍这个少年。只有足够冷静节制地表述，才能确保不被闻出一丝一毫有关荷尔蒙的意味来。
不是怕。她并不担心被一个她认为不齿于搬弄是非家长里短的学术人物用作闲谈的话题。只是单纯地不舍得。
“方主任，您说的那个孩子，他呢，是经老同学介绍来听我课的。在隔壁经管学院念书。”凌寒露自认为并没有捏造。所述尽皆客观事实。
“原来如此。我们凌老师的芬芳已经飘到院外去了，可喜可贺！”方宇承那只复归原位的手，将指间的方向盘越握越紧。到近乎颤抖的程度，他才急忙松开，道：“这回真不早了，凌老师回去休息吧！做个好梦！”
道完别，凌寒露朝小区大门走去。
夜深了，一路独行。她听见前方大红色“元旦快乐”的装饰横幅在风里呼呼作响，听见沿路的住宅里，尚未安歇的人们还在发出模模糊糊快乐或者不快乐的动静。
除此之外，她还能听见脚步声。
自己鞋底踩踏出的。但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步频制造出来的声响。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她猛地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