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知道舒静吉与他母亲生前的住家地址，但我还是第一来到建设村——那是一片半新不旧的中等社区，应是父亲跟大娘结婚时的住处。
我打量整个社区的坏境，正好路过了一家小超市，眼见舒静吉提着一个购物袋走了出来，我正要上前打招呼，却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超市内跑了出来，一把兜挽住了我这个同父异母哥哥的手臂。
“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尽管公公的小妾背冲向我，但我听出那是黄莉的声音，脑袋自然一蒙：他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什么事？”舒静吉从购物袋里拿出了两个蛋黄酥，递给对方的同时，自己也吃了起来。
黄莉一边吃着蛋黄酥，一边佯装出漫不经意：“我怀孕了！”
“什么？”舒静吉仿佛五雷轰顶，其手上被咬了一口的那个蛋黄酥跌落在地，便碎成了一地的残渣：“你怀孕了？”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之态不亚于舒静吉，黄莉肚子内的这个胎儿竟是舒静吉的骨肉。
但随即，我的脑袋闪回前两次在马路上，撞见舒静吉跟其他异性在一起，尽管我没看到对方的相貌，但眼见两人当街拥吻，我当时就觉得那女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并且当天晚上公公携小妾来学府花园，看望自己的小孙女馨馨，其所穿外套正是跟舒静吉亲热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也是身穿着那件藕荷色连裤套装。这样，我才明白其实早在那时候，自己的第六感便多多少少有些怀疑——黄莉就是舒静吉背后的这个女人。
眼见两人停下了脚步，就在趁他们回头发现了我之前，我看到路边站立的那棵大槐树，便以蹑手蹑脚则是速度飞快地躲藏在了树身后。
他们转过身，面对面站着，因舒静吉的正脸冲向我所藏身的这棵大树，他似乎看到我闪身到树后的行为，正奇怪地望向我所隐身着的方位，却是被黄莉一把抓握住了其双腕。
“是啊！”黄莉一脸焦急的模样：“叶子辛要带我去做孕检，这两天都被我以各种理由给拒绝了，但这根本就拖不了多久。”
原来如此，黄莉铤而走险，她跑来找情人，就是想跟舒静吉商量接下来的具体应对之策。
“那你就说这孩子是他的，让他帮我们把孩子抚养长大。”舒静吉的这个主意还真是幼稚。
“但问题的关键是——”黄莉的声音竟是着急地发抖：“我跟叶子辛结婚时，他已经结扎了，所以我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舒静吉一副错愕的惊讶：“那这么说来——他应该很清楚这孩子不可能是他的，那为何还要带你去做孕检？”
黄莉恢复其音色的镇定与凶狠：“他这摆明了是要羞辱我，而且——多半也是要追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那他知道我们在一起吗？”舒静吉的声音俨然也有些担忧。
“不知道！”黄莉摇了摇头：“他多半以为是刁平的。”
“对！”舒静吉点了点头：“六年前，我参加我妹妹的婚礼，还以此作为把柄，要挟过你和叶子辛。”
“你还说！”黄莉捶了对方的胸口：“你这个冤家，我怎么就跟你好上了，还怀上了你的孩子？”
这也是我万分想不通、也猜不明白的事情，舒静吉怎么就跟黄莉好上了？这也太让人感到无法接受及难以置信！
“恐怕——这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Stockholm syndrome）吧！”舒静吉腻腻歪歪地将黄莉搂抱在了怀中，我没见过对方居然也有如此甜腻的一面，因而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均掉落了一地。
“说正事——”黄莉一把推开了情郎：“现在该怎么办？”
我也十分关心舒静吉本人的态度，便将后背小心翼翼地贴抵着树干，是在仔细聆听着对方的回答：“既然叶子辛——心知肚明你怀的不是他的孩子，那只能以意外流产的方式打掉。”
“什么？”黄莉的身体剧烈一抖：“舒静吉，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莉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舒静吉有些心虚的样子：“况且，你肯跟那个老男人离婚吗？”
“我肯！”黄莉没有丝毫的犹豫，其音色更是响亮爽脆。
相比之下，舒静吉的表态就显得不够那么爷们儿：“你——你知道我的现实条件。”
“舒静吉，我已经四十一岁，马上就是四十二了，倘若打掉了这个胎儿，估计很难再怀上孩子。”我从这个女人的口中听出了一丝自我哀伤的怜悯，可知她应该很想要这个孩子，这让我感觉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哎呀！好了！我没说不要这个孩子。”舒静吉耍赖道：“有什么，我们上楼说，上楼再商量。”
我来这里不是为抓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跟其他女人的现行，而是为把他带回医院，带他去见我们的父亲，因而我想了一下，便回到停在小区门外的宝美Auto，则是给舒静吉打去了电话。
大概响了七八声，舒静吉才姗姗接听了我的去电：“舒静吉，爸爸想见你！”
“怎么？”舒静吉用不开心的语态道：“老爷子能开口说话了？”
“你去医院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舒静吉听出我没在父亲的病房：“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你们家小区的大门外，但记不住门牌号，你住几号楼来着？”
“什么？”舒静吉炸毛般跳了起来：“你在我住的小区门外？”
“是啊！”我故意用试探的口气道：“怎么？你家里有客人啊？这么紧张？”
“啊！没有，没有！”舒静吉快速回应：“我到小区大门找你！”
大概等了十来分钟，舒静吉匆匆忙忙地走到小区门口，眼见他正左右张望寻找我的位置，我便命令CPU中枢系统：“喇叭！”
于是，宝美Auto发出智能喇叭的声响，舒静吉朝我这边望来，他眼见我坐在驾驶室，就快步走了过来。
“老爷子到底怎么了，居然值得尊您大驾，亲自开车来接我？”舒静吉用冷嘲热讽的话语道：“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遗言想要跟我说吧？”
我冷下面色：“你到底上不上车？”
“好好好！上上上！”舒静吉绕到副驾驶室，正要拉开车门时，见我横着眼看他，立马变怂不满地嘀咕道：“我还不乐意坐在你旁边呢！”舒静吉便打开后车门，一屁股坐上了后车座。
眼见我启动引擎，舒静吉便将脑袋挤入到正副驾驶座之间，他的追问于好奇之中透露出了一丝担忧：“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怎么了？”
“去了就知道了！”
舒静吉见我不肯多言，便没趣地靠在后车座，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想来——他也多多少少对其口中这位“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而感到担忧。
我们来到医院，在住院部乘坐电梯时，我就在想如何隐瞒父亲让我叫来了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从而将母亲支出病房的借口；但刚走出电梯，我就发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几名护士正神色紧张地迎面走来，我看见母亲站在病房门外，正闭眼冲上苍祈祷的样子，我便快步地走了过去。
我抓住母亲道：“妈，怎么了？”
与此同时，可见病房内四五名医生正在围绕于病床边，陆医生用心脏起搏器对父亲进行紧急施救。
由于母亲眼见是我，连忙回握住我的手：“刚才——刚才你爸爸差点过去！”
“过去？”我无法相信道：“下午我出门的时候，父亲还不是好好的吗？”
“我不知道啊！”母亲都快吓哭了：“刚才，我看见你父亲睡着了，就靠在病床边打盹，突然听到监护仪发出报警声，我睁开眼睛，看到屏幕上形成了一根线，并且显示心脏停博的字样。我吓坏了，赶紧叫医生——”
“妈，您别着急！”我拥抱着安慰母亲道：“陆医生正在全力抢救，爸爸肯定会挺过去的，他肯定会挺过去！”
终于，母亲的情绪平缓了下来，也逐渐停止哽咽的哭腔，其精神状态也没有刚才的那般崩溃了。
“美美，你去哪儿了？”母亲慢慢地放开我，这才瞧见站在我身后的舒静吉，其一副错愕的惊讶：“他怎么来了？”
“啊！”我当然不能说是父亲让我把他给领来，便只得撒谎地回复：“我在住院部大厅遇见他，他是来看望爸爸的。”
母亲唬下面容道：“看来，今天——你是见不到你父亲了。”
舒静吉本想顶撞，但在我的眼神示意下，便微微行了个礼：“二娘说的是，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二娘多半是想提醒我——正是我的到访，让老爷子病重了吧？”
“你说什么呢？”我拉了拉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别没事找事啊！”
为避免舒静吉和母亲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我将他带出住院部的大厅，两人坐在门诊部的椅子上，这也是我第一次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难得如此坐在一起。虽然我们不曾有过亲切的童年，也已经过了烦恼不断的青春期，但此时此刻我们因父亲的病危而扭结在了一起。
“舒静吉——”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我试图开起了话头道：“你真希望病房里的那位老者有什么三长两短？”
舒静吉长长地叹了口气：“舒耀辉到底是我的亲生父亲。想当年，在我十岁以前，每个周末甭管工作有多忙，父亲都会抽出周末的一个下午陪我去踢球，我甚至有想过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
我笑了起来：“辛亏你没有走这条路，中国足球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出息，真是稳定发挥了一百来年。”
“哈哈！”舒静吉居然发出童真的笑声：“那曾经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能想象那份美好，这就犹似童年时代——父亲花在我身上的那份美好与父女亲情。
“你该是很恨我母亲了，更恨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那份父爱？”
但舒静吉没有表现出其内心憎恨的那副神态：“其实，我曾经想过——你如果是我的亲妹妹，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我一母所生的亲妹妹，我们会不会相亲相爱？就像其他兄妹那样——因为我们相差一轮，我会把你放在我的肩头，让你可以看得既高又远；当我看到你被其他男孩欺负，就会挡在你身前；在你结婚时，我会送上最美好与最诚挚的祝福；如果你的丈夫对你不好，我也会代替父亲教训他……”
我没想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竟是为我们可能存在的这份亲密关系幻想了这么多温馨美妙的兄妹情景，因而嘴角边疼痛地一咧，虽然这样的“如果”很美好，但我的母亲曾经是小三，在破坏了丈夫跟其前妻的婚姻状况下，进而便最终导致了舒静吉的家庭破裂，让舒静吉于十岁时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但没有这样的如果！”
“是啊！”舒静吉点头同意：“但没有这样的如果！所以——我还是恨你的母亲和你。”
这也正是母亲此生最大的一个污点，必将永远背负着小三的骂名及声讨，对此我却是无能为力，既无法分担母亲的内在痛苦，也无法改变此般既定的事实。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我站起身道：“至少，显得很坦诚。我先回病房，看抢救的情况如何。”
“也好！”舒静吉回答：“那我就不上去了，让老爷子好好休息。”
“好的！”我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一旦父亲这边有什么情况，我会跟你及时联系！”
舒静吉微微颔首，恰是在这一瞬间——我们共同的父亲生命垂危的这一瞬间，我们兄妹俩之前的敌意居然有所消解，不管这消解的程度有多轻微，但总是一种共渡难关的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