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医院，发现母亲的状态不太对劲：之前，母亲虽然担心父亲的身体情况，但矜矜业业地照顾丈夫的病况；然而此时此刻，母亲坐在病床边，既没给自己洗脸，也没给父亲做任何的清洁，像是母亲这么爱美的个性，并且如此深爱父亲的性格，这根本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听到开门声，母亲没有回头，也没看向父亲，而是凝视着面前的虚空，其神情呆滞无光地问道：“美美，你说你爸这样睡下去，会不会变成植物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然不会！”我着急地走到病床的一侧，因眼见母亲发呆的面目，感觉胸口被重击般一疼。
“但这都已经快十天了，你父亲的病情没有一点起色。”尽管母亲的口吻听起来很平静，则是带出了莫大的悲伤和绝望。
“也许，也许下一秒，下一分钟，父亲就醒过来了！”
突然，我听到“滴答”一响，心脏剧烈地一跳，随而意识到这是生命体征监护仪脑电波的声响，便连忙望向液晶显示器，可见正显示着β波的情况。
与此同时，我感觉手上一重，低头发现右手因垂落在病床边，被父亲抓了一下，但由于他没力气，手臂跌落回床上。我急切地望向父亲的面容，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
“爸，您醒了！”
母亲吃惊地望向我：“美美，你说什么？”
父亲靠向我的那只手再次轻轻一弹，这次，母亲也看到了丈夫苏醒过来的迹象，她先是目瞪口呆，随而想起了什么，大声尖叫着“医生”，便一脸兴奋地跑了出去。
陆医生被母亲领入病房，他看了看脑电波的情况，进而瞧了瞧父亲瞳孔的状况，这才抬头面朝我跟母亲建议：“先做个CT，看脑部的血块有没有化解或是吸收，以及检查一下心功能的恢复情况。”
于是，两名护士推着医用平床，将父亲送进核磁共振室，我与母亲守候在走廊内，焦急地等待着检查结果。眼下，跟父亲刚刚送来医院时的情况相比，母亲肯愿意守在检查室外等待结果，这就说明父亲的苏醒给母亲带来了正面的影响，母亲一心盼望着丈夫的康复进展能够顺顺利利。
“怎么样？”眼见陆医生从核磁共振室内走了出来，母亲急忙迎了过去：“我丈夫的病情有好转了吧？”
然而，陆医生却是脸色严峻地摇了摇头：“不太乐观！虽然患者有苏醒过来的迹象，但血块依然存在，由于压迫了其脑部的运动神经，从而造成左肢偏瘫，也附带影响了患者的语言中枢。而且，你丈夫的情绪很激动，似乎急着想说什么，这对他的治疗很不利。”
“我丈夫想说话？”这倒是令母亲始料未及：“那能通过脑电波检查，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吗？”
陆医生摇了摇头：“目前，脑电波检查还只能大体了解患者处于哪个波段，但无法明确患者想要表达信息的具体含义。”
“那这下该怎么办？”母亲拉住我的手，慌了神志地说道：“你父亲该不会是认为自己的时日不多，就急着想留什么遗言吧？”
尽管我也很好奇父亲想要说什么，但当下安抚母亲的情绪最为重要：“妈，您别瞎乱猜测，没您想得这么严重！”
父亲被再次送回到了病房，母亲呆呆地坐靠在病床边，既不说话，也不言语，则是恢复了其早晨那般呆滞无光的神情，似乎医生的宣判将她之前的所有希望皆统统焚毁殆尽。
“妈，您别想这么多！”我极力安慰母亲道：“陆医生也没说父亲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只是需要时间，配合院方的治疗。”
“你父亲到底想要说什么？”母亲难过地发出哽咽的气息：“我不要他说什么遗言或是遗产划分之类的话，我只要他人好好的。”
显然，陆医生因为介绍父亲的病况，特别是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给母亲带来了诸多不好的预感及联想。
“妈，您在这儿胡乱猜，不仅伤自己的身体，也不怕被爸听见？”我望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这对他的病情很不利。”
“是啊！”母亲跟随我的目光，也望向丈夫的情况，并慌忙地抓握住父亲的手：“老头子，你没事吧！你就当我瞎乱说，你别着急，咱门好好地养病，什么都不要去多想！”
父亲的嘴巴哆哆嗦嗦地无法发出声音，其喉头似乎卡着一股浓重粘稠的痰液；当即，父亲的眼眶竟是含满了泪水，他像是一个无助悲伤的孩子，似乎是在自责无法开口说话，由于其身体情绪激动的缘故，居然微微地有些发抖。
“你爸这是怎么了？”母亲完全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估计就像陆医生说的那样——爸爸是想跟我们说什么。”我只得和风细雨地安慰对方：“爸，您没办法说话，那就什么都别说，只管好好地养病！”
“对对对！”母亲抚摸丈夫的手背，也在轻言细语地说道：“老头子，你什么都别说，也别急着想起来，我就陪在你身边，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在母亲的安慰下，父亲的情绪逐渐安定，其绷紧的肢体行为，也缓缓地放松下来，并且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这让我和母亲稍稍地松了口气。
“妈，您以后少说遗言或是遗产方面的话，这不是刺激父亲吗？”
“我知道！”母亲点了点头：“美美，你去上班吧！不用公司医院两头跑，不然这太辛苦了。”
整整一天，我都在反复地琢磨着父亲到底想要跟我们说什么，特别是住院以来父亲一直陷入昏迷亦或睡眠状态，但今天突然苏醒了过来，父亲似乎有话急于表达；其实，这样的迹象在任总来到医院，跟我谈到那番无耻的交易时，父亲的脑电波就显示出其激动的状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天周末吃过午饭后，小寻站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刻意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这不免引起了我的好奇。
“你这是要去哪儿？”
“好久没回学府花园，看看那个男人和他的小妾。”丈夫摆出了一脸的兴奋，似乎是在观看一场好戏：“静美，你也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带着馨馨一路。”
我有些不太自然地皱起了眉头：“你该不会是想——跟你父亲提及黄莉怀孕一事吧？”
小寻却是微微一笑：“其实，我更关心黄莉的表现，她都一点没为此感到心虚吗？她还真希望那个男人帮她抚养她跟其他异性的野种？”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黄莉到底是怀上了谁的孩子，但我不想将问责的姿态表现得太过难看及恶毒：“我希望——你在女儿面前不要表现出不好的一面。”
“放心！”小寻开心地拥抱住我，亲吻了一下我的脸蛋：“我自有分寸。”
我坐在宝美Auto的驾驶室，丈夫靠在后车座陪女儿，我正不时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他们爷俩的情况。
“爸爸，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们去高城花园，看望爷爷好不好？”
馨馨一副奇怪的表情：“你不是不愿意去看爷爷吗？”
“看吧！”我抬头望向后视镜，满嘴嘲讽着丈夫道：“每次，你陪我回娘家，就算到了自家门口，也不愿意多跨一步，连我们的宝贝女儿都瞧出来了吧？！”
“馨馨真是聪明！”小寻抚摸着女儿的脑袋：“但这话你可不能跟爷爷说呦！爷爷可是最喜欢我们馨馨了。”
女儿骄傲地摇头晃脑：“因为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女啊！爷爷当然要喜欢我了！”
“你这个小人精！”丈夫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们来到公公的家门外，丈夫手里提着从小区外的超市所购买的礼盒，我抱着女儿，摁响了门铃。黄莉跑来开门，由于眼见我们一家三口，她的表情木然一愣，实在感到太意外了，因为就算是过年或过节，我们也很难得过来一趟，更不要说是在无缘无故的平日里。之前，也多是借探望小孙女的名义，公公和黄莉来访我们的公寓。至于，我跟小寻结婚后至此的次数，更是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啊！”黄莉回过了神来，有些迟钝的样子：“小寻、静美、馨馨……真没想到——会是你们！”
公公听到门响，便走来玄关处，也是一脸吃惊的意外，似乎我们正是一群天外来客，无端打搅了他们正常的生活。
我见眼前的气氛尴尬，便将女儿拉到了门前：“啊！馨馨念叨着好久都没看到爷爷了，所以我跟小寻就来探望您和黄阿姨。”
“快进屋坐吧！”公公恢复其流畅的神态，抬手邀请我们进屋入座。
由于我们的突然到访，这让公公感到十分高兴，他不仅亲自端来了茶水，并且端来了水果，还从柜子里找出黄莉爱吃的零食，统统都拿给了小孙女馨馨，只怕自己疼爱的分量不够。
之后，公公问冰箱里有什么菜，要不要去超市采购点儿，这弄得黄莉有些下不来台，她将丈夫拉到了一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做饭！”看来，这么多年这个小妾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爸，不用麻烦！”我装作为黄莉解围：“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公公没有说难得来一次，而是直接挽留道：“怎么能不吃晚饭呢？”
小寻则是微笑地针锋相对：“既然黄阿姨不会做饭，那我们还是到外面吃吧！”
“哎呀！干嘛到外面？”黄莉的脸色实在挂不住道：“我们可以点外卖！”
当即，黄莉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便快步走入进厨房，自行打电话点外卖。
小寻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酸溜溜道：“叶主任，黄阿姨这么多年，还没学会炒个鸡蛋饭啊什么的？”丈夫的言下之意：这可是最基本填饱肚子的方式。
“啊！”公公尴尬地回答：“你黄阿姨属于事业型女性，不擅长做家务。”
“是吗？”小寻笑了起来：“那可真是难为您了！”
“对了！”公公望向我道：“静美，你父亲的病况如何？”
我如实回复：“我父亲已经苏醒，但由于血块压迫着脑神经，所以偏瘫在床，也没办法说话。”
“那真是辛苦你母亲了！”
傍晚六点钟左右，外卖公司送来了大大小小的菜品，摆满了餐厅的长桌，我们一家三口与公公夫妇分坐两侧，馨馨坐于我和小寻的中间。
一开始吃饭，黄莉的状态就不太对劲，几欲表现出作呕的恶心，但都被她生生地吞咽了下去，其表情十分艰难地吃着蔬菜，因而基本上没怎么动那些荤腥。
“黄阿姨，您这是怎么了？”小寻可算是逮到了机会，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公公满是一副担忧的面色：“你黄阿姨这段时间老是干呕，胃口也不是很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寻夸张地表演出其面状惊喜的模样：“难道，黄阿姨——您——您这是孕吐吗？”丈夫望向我道：“静美，我记得你怀馨馨时，也是这样的状态。”
“啊！”我清楚这是今天来此的目的，但因不想参与丈夫的家务事，只得打哈哈地回应：“我应该没有黄阿姨表现得这么严重。”
“叶主任，”小寻一脸调笑地望向自己的父亲：“您还真是宝刀未老啊！前几天，您跟我说——你和黄阿姨不想要孩子，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您感到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这么快，您老就食言了！”
公公一副难看的神态：“这——这应该是弄错了，我都这么大把年纪，怎么会有孩子？”
“叶主任，您这可就是自谦了。”小寻添薪加柴道：“很多男子七老八十，还不是照样老来得子，孩子一样健康活泼，惹人疼爱！”
“那——”公公只得尴尬地笑握住其小妾的一双手：“明天，我带你到医院去看看。”
我看到黄莉的身体明显一哆嗦，似乎有些害怕对方的此番态度，而是露出僵硬难看的笑容，掩饰其心底里的那份秘密，这让我愈加确信她怀的肯定不是公公的孩子。
眼见信息已经传递到位，所以在吃过了晚饭之后，小寻也没有过多地停留，而是带着我和馨馨告辞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