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日子过得不快，其实倒也挺快的。
转眼之间，冯剑已在华府上班十余日。其间，他不仅对周遭的人员和环境逐渐熟悉，而且对于如何开展工作亦熟络起来。
由于他责任心强，办事稳妥，所以甚得华会长的信任。
这日一早，冯剑刚到岗，华会长便将他叫到书房，吩咐道: “阿剑，我今日不准备外出；不过，有一件事，得辛苦你跑一趟。”
冯剑拱手道:“会长言重啦。有什么事，尽管差遣！”
华会长点点头，道:“今日是四姨娘母亲的生日。可晚些时候，青龙会的张掌门会来拜访，所以不能陪着一道前往。这么多人之中，你办事最为稳妥；所以，想辛苦你一趟，陪四姨娘回一趟家。”
冯剑应道:“好的。”
“切记，”华会长神情一肃，“如今的上海滩，——你也是知道的，——并不太平；加之，这些年来，我华某人也的确得罪过不少人。所以，一路之上得加倍小心！”
冯剑一挺胸:“是！”
华会长满意得拍拍他肩膀，昂起下巴道: “车已候在院中，礼物也已备好。你和胡司机先候着，一会儿四姨娘就出来啦。”
果然过不多时，身着银灰色皮裘的四姨娘，便闪着细腰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脸笑咪咪的华会长。
对于这位四姨娘的名姓，冯剑并不知晓，可倒也见过几次面，亦知在众姨娘之中，最得华会长恩宠的，便是她。
冯剑见状，忙去拉开后座的车门，躬身侯着。
四姨娘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回身向华会长挥手告别。
不一时出了华府。行出约摸三两里地之时，四姨娘忽然请拍车窗，嚷道:“快停车！难受死啦，想吐。”
胡司机忙轻踩油门停车，并摇开后排的车窗，以备她探出头来呕吐。
四姨娘蹙着蛾眉，以洁白的手绢捂着嘴，终于没能吐出来，西子捧心似的微喘片刻，对冯剑招手说: “你坐后边来罢。”
“这……” 冯剑看了看她，见她目光殷切中微含娇羞，不禁心头突地一跳；忙低下头去，偷瞄了一眼身旁的胡司机，见他似乎并未发觉，方定了定神，嗫嚅道: “我……我还是就坐在这前排罢！”
四姨娘柳眉一竖，微愠道: “你这人！怕我吃了你不成！……车一颠簸，我就恶心，怕不小心吐车上了；让你坐在身旁，是好帮忙开窗！……哼，我看你呀，只肯听你们会长的；至于我这种小女人，才不会放在眼里哩！”
“哪里哪里！……夫人言重啦！”冯剑无奈，只好坐到后排去。
见胡司机投以疑惑的目光，四姨娘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地抱胸傲坐；待得冯剑坐好，方得意地瞄了他一眼，以胜利者的姿态整了整雪白的貂皮领，冷声道:“开车吧。”
到四姨娘老家的路程并不算近。
行了约摸大半个钟头，渐至郊区，树木和田畴亦多了起来，道路却狭窄起来。
“好难受！……快开窗！”四姨娘忽然起身扑往冯剑那头，疾拍车窗。
冯剑忙降下车窗玻璃，胡司机亦停下车来。
四姨娘干呕了几声，终于又没能吐出来；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之后，慢慢坐回，有意无意地以柔发轻轻抚了抚冯剑的脸庞。
冯剑脸上一红，尴尬得望着她，忽然发现她其实倒挺年轻，模样也挺美；又偷瞄了胡司机一眼，感觉他似乎又未发觉，心下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四姨娘整了整衣领，复冷声道: “好多啦，开车罢！”
胡司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得继续前行。
乡村路的确甚为颠簸，直摇得四姨娘若迎风之弱柳，无根之浮萍，总是一不小心，臻首便被颠到冯剑的肩上；后来实在太过摇晃，便干脆被荡到了冯剑怀中。
冯剑大骇，忙扶她坐稳。
四姨娘瞧着胡司机的后背，凑唇在他耳边呢声说: “你个呆子！……我喜欢你！”
冯剑惊骇愈甚，竭力与她保持距离。
四姨娘掩嘴轻笑，风情万种的眼眸之中，带着一抹幽怨。
◎◎◎
足足行了将近三个钟头，方才到达四姨娘嘉定的老家。
有小山，有嘉木，有清溪，有小舟，环境倒还清幽。
四姨娘老家的房子，就在小山丘的嘉木丛中。
灰砖黑瓦，看起来还颇新，建好当不过三两年；亲戚来得倒不算少，有三四桌，以衣着寒酸之辈居多。
冯剑突然明白，这四姨娘其实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大妹！”
轿车刚靠着溪畔的土石路停下来，一名三十余岁的白面汉子便沿着土路跑过来，满面喜色；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其场景直如领导驾临似的。
四姨娘下了车，在众亲戚的簇拥之下朝老家走去，一身华贵的衣饰，在旧衣破裳群中若鹤立鸡群，显得格格不入。
冯剑不敢忘了自己的职责，忙快步跟在她身后。
四姨娘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来者都是客。叫胡司机也来，一起吃顿便饭罢！”
冯剑便回身叫上胡司机，到得四姨娘老家时，见一名五六十岁的妇人正拉着四姨娘之手，喜得又是傻笑，又是抹泪，料想便是她老娘了。
目睹此景，冯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头有些发酸。
乡下的酒席虽不丰盛，菜肴倒挺新鲜，尽管不大辣，可倒也合冯剑的胃口。
不知何时，四姨娘坐到了冯剑身旁，语声微带歉意:“乡下简陋，只有粗茶淡饭；好歹吃饱，可别饿坏了肚子。”
冯剑笑道: “夫人客气，挺好吃的。”
“那就好！”四姨娘斟了一杯酒，微笑道: “今天是我娘生日。有你一道前来贺寿，我非常高兴。来，咱们喝一杯，祝她老人家身体安康！”
冯剑只好接了过来，一口气干掉。
四姨娘双颊酡红，以唇沾酒，一瞬不瞬得凝望着他的眼睛，目眸之中又开始迸射出闪闪的柔情。
冯剑不敢再回看她，忙起身逃到溪畔，手撑树干，望着溪底优哉游哉的游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