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见我离得远了,漾临重归淡漠,起手虚空一捏,只听“咔咔——”几声,金印在刹那毁作齑粉,经风一吹金光闪闪没入四方。
这番动作对漾临而言,就像是徒手掰了块苹果,轻而易举。
我在树后偷摸探出脑袋,衬着绿意葱茏,只觉迎面一片金色飞舞,好不美妙。
这三道封印被瞬间破开,漾临便收手,身上发散的月华雾霭般将其笼罩,眉眼淡淡,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
而战将失去了支撑,直接摔在地上,咳出好大一口血来。
这一震,地面抖三抖,将我飘忽出去的意识也一把拽回现实当中。
我说嘛,漾临还是漾临,又怎会改了性子。他还是那个一意孤行性子古怪疏离,又爱面子的小气上神。
我吞咽了下,隔着大老远提出质疑:“你你你……破开封印如此简单粗暴,人家要是受到反噬,伤到脑子了怎么办!”
漾临随之落地,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道:“我若不解,此人便永生都是这副死人模样。即便是我用力过猛,致他不小心死了,也该感谢我帮他脱离苦海才是。”
听完这番话,我扶着树无言一阵,论诡辩谁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叹了口气,我遥遥比出一个大拇指:“行……还是你厉害。”
漾临瞥我一眼,而后一副“自然如此”的表情。
我走向漾临,恰好瞧见山洞金光一现,而后迸射出一道金色云雾摇摇晃晃飘来,附着进战将的身体内。
“看来白茧之上的封印,也一同被化解了。”漾临淡淡道。
漾临并不出手阻止神识、五感等物,重新与肉身合二为一,我便挠着脑袋回到漾临身边,还是觉得他身上的光华太过刺眼,朦朦胧胧,却又道道逼人。
倒地战将沐浴好一阵金光,全程浑浑噩噩状,待到光芒散去,战将才算重新趋于完整。
漾临又重新摆出一副,在众人面前的正经模样,俯身睨去一眼:“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战将逐渐褪去满面纵横,初醒,不再神情狰狞,他双眼缓缓睁开,流露几分茫然。
听得发问,他将脑袋挪向漾临的方向,咽下口中腥甜,干涸裂开的嘴唇动了动,艰难答复:“我……我是,天界战将……通世陵。”
这声音沙哑难听,好似土块在石面上磨过。
战将口中的答案,恰好与漾临先前猜测一致,我松了口气,身为大度的鬼灵不计前嫌:“能记起来就好,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我拍拍胸脯,一腔热心前去相助:“你要不要喝点水?我这里有。”说罢我低头就要解下腰上葫芦,却被漾临折扇一撇,挪去一边。
“怎么哪儿都有你?”漾临瞥来一眼。
我不解,可刚要问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却是自行想出了答复:“行行行,我知道。脏是吧。”
我撇撇嘴,故意当着漾临的面,把手上尘土都楷到身上。
循我二人争执之声,通世陵在地上费力挪了下脑袋,瞧我二人一眼,双眼便闭上昏死过去。
“漾临漾临,你看他……”我拽拽他的衣角,被他分外嫌弃的扯开。
“他太虚弱了。灵识重回肉身,尚且还需要时间调整。”漾临道,“若不是你我此行恰好遇上,再迟几日,灵识与肉身分离太久,即便是天界战将,也会肉身溃烂而死。”
听罢,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愈发确信这人的脑子有点问题:“所以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封印起来?!”
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漾临这尊大神杵在边上,纠正我的用词:“准确来说,是把五感及灵识都封印在了白茧之上。”
我恍然了解:“难怪我碰那白茧时,这战将小哥会突然动起来了。”
听了我百变的称呼,漾临却没心思与我打趣,始终不见神情舒展。
漾临也不与我事先打个招呼,倏然折扇一挥,将耷拉着脑袋、失去意识的通世陵直立而起,直接丢去石壁之上缚着,一身破烂战甲撞击作响。
于是,我又又又被这恣意盛放的月华闪瞎了眼,惨叫一声,捂着双眼躲去边上避难。
漾临施掌,光芒大放,使其恢复些许体力、意识转醒,漾临发问:“通世陵,你为何会失踪至此,又将自己封印,有何苦衷速速说来。”
在漾临的特别关照之下,通世陵虽浑浑噩噩,却也恢复了几分精神头。
“失踪……?”通世陵四肢僵硬几乎没法动弹,艰难的左右环顾,抬起头与漾临对视,“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漾临上神?”
“是我。”漾临面上疏离不减。
“这里是什么地方……”通世陵表现出的头疼,也在漾临施展的术法之下逐渐缓解。
漾临持续施法,我便捂着眼睛倒退至二人跟前,缓缓露面:“我说战将小可怜,你还记得什么呀,你还好吗?”
在强光之下,眼里满是泪花,我被迫挤眉弄眼的扯出一抹善意的微笑来。
落在他人眼里,当是显得几分诡谲。
通世陵的视野逐渐清明,面露疑惑,待终于看清了我的模样,这双疲乏的眼睛倏然圆睁:“你……居然是你!”
看见我面容刹那, 他的脑海之中忆起千般过去。
“我?”我指着自己。
察觉到通世陵的异样波动,漾临当即收手,眉眼一沉,与我一道后退:“渚厌,离远些。”
我一呆:“哦哦……”
这倒是小气上神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一时心底漾起些异样情绪。
此时,十几米开外,白茧浮空晃晃悠悠飞来,闪着几点红光,似是向我而来。
白茧分散了我等的注意力,漾临的目光落在其上,当场抽身去接。
就在刹那,通世陵动了,他蓄力挣开漾临的禁锢术法,周身胡乱迸射金光,这手提一掌就要攻向身旁手无寸铁的我。
我一惊,连退数步:“你……你做什么?!你这是恩将仇报!”
“恩?你我何来恩情可言。即便你变成这副孩童模样,我依旧记得你身上的气息。”通世陵开口怨气颇深,身上又浮现几缕黑白之气,“我想做什么?我就只想杀了你……”
通世陵看我一眼,竟是笑了,开口缓缓道:“今夕何夕。烛翊上神,你我……好久不见了。”
此刻,我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神智清醒,也并没有被控制。
他是……真想杀了我。
我又想哭了。
漾临身形已出,无法同时顾及我二人的动作,通世陵一掌向我袭来,我后退脚一崴,一屁股摔在地上。
“渚厌!”漾临瞳孔一缩。
电光火石间,我慌忙双手一挡,手上链子光华大作,形成一层护盾。
通世陵被光华弹开,是缚魂链护我一命。
这性命关头,漾临也顾不上取白茧了,赶紧返身而归,他一瞬落地将我扶起,从上到下仔细查看一遍:“你可有哪里受伤。”
语气是罕见的关切。
我揉揉摔麻的屁股,看着小气上神熟悉的脸,我揪住漾临干净的衣角,低头又哭出声来:“漾临……我屁股疼!”
我嘴角一咧哭哭唧唧,坐在地上耍赖不起,还是那个受气包。
漾临想要安慰两句,表情却变得无比别扭:“……不疼不疼。”
漾临蹩脚的安慰话术,对于此时心灵身体受到双重打击的我来说,没有一点作用:“呜呜呜好心当做驴肝肺,他还要杀我!没天理呜呜呜呜……”
我在一边哭得惨绝人寰,罪魁祸首却盯着我手上的缚魂链,邪火更盛:“缔忱上神竟把缚魂链都易主了?”
通世陵离开天界太久,久到不知缔忱早已不是上神,都不曾知晓。
如今缔忱,是天界帝君。
“你,想做什么?”漾临身长伫立,周身风起皆带着几分凉意,眼中灯火隐隐闪烁。
通世陵听若罔闻,一伸手,轻而易举将浮空白茧掐在手中。
一瞬,我便觉得呼吸一滞,被迫止住了哭。
“好极了。”通世陵缓缓道,“今日有两位上神同世陵陪葬,我也不枉此生。”
说罢,他将手中白茧猛然收紧。
“唔——!”我面露痛色,伏地不起,只觉得体内脏器阵阵刺痛。
漾临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沉声道:“果然是你,囚烛翊灵识缚于白茧之内。”
“漾临上神既然知道,就千万不要乱动。”通世陵笑着。
漾临窄起双眸,声色若黑云压城:“你可知蓄意杀害天界上神,该当何罪。”
“大不了一死,魂飞魄散。”通世陵看得透彻,“若能达成此愿,死又何妨?”
通世陵全程死盯着我看,似要将我生吞活剥。
将我的生死说得轻描淡写,还胡言乱语……他果然是个疯子。
我早该听漾临的话,别去插手多余之事,悔不该当初,我捂着心口疼道:“……那个那个叫什么烛翊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通世陵刚要开口,却被漾临打断:“通世陵,你与烛翊有何过节?若我没记错的话,在四兽升仙之前,你就早已离开天界。”
“上神莫要再拖时间。”通世陵淡淡道,“一语代之,若非她死,便是我亡。”
其掌中缓缓合紧,我分明听到了白茧之内传来隐隐啜泣。
我只觉呼吸困难,浑身滚烫:“那白茧里……有什么?”
手腕上,链子光芒始终释放,若不是有这条宝贝链子护我周全,一来二往,我怕是真要去见黑白兄弟了。
我憋得一脸青紫:“漾临……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通世陵!”漾临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