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门闾待覆纨绔醒,天下为公庶可扪
回目注:扪,mén,十三元。
“走!”海舵主大骇,右手掌力源源而出,如神龙穿山,轰的碗口粗大木根根倒地。‘萧琤’略微忌惮,不与之硬碰,身法如灵蛇一般游走场中,出手狠辣,霎时重伤一人。
“邹师弟!”鲍剑山大怒,师兄弟三人上前围攻,‘萧琤’冷笑:“儿郎们!将这老不死的和这群活腻味的小崽子全数毙了!”
“是!”众人赫然应诺,包围圈渐渐收缩,海舵主奋力迎战,眼见杀开一条血路,回首间看到幽燕剑门众人情势危殆,急忙率众回转:“兄弟们,救他一道离去!”
“还想走么!”‘萧琤’大笑,众人眼见无数火把缭绕身周,无数冷森森兵刃纷繁进退,无不恐惧战栗!海舵主眼见官家士卒个个手持长枪、眼射红光,神志异于常人,万不敢再做纠缠,大喝一声:“上树!我自断后!”
钟剑飞抱起邹师弟,鲍剑山、任剑雄提气起身之时挥手激射暗器,与众门人越上树巅!海舵主眼见众人脱困,一声断喝之下又掌掌力凝成一股巨浪,轰向‘萧琤’身周众贼!
‘萧琤’怒喝一声,剑气澎湃,裂地成坑,一击斩断罡风!
海舵主略微吃惊,右掌再度发力,后掌交叠前掌,两股巨浪合二为一,以排山倒海之势砸去!
‘萧琤’大感压力,侧身闪躲!人皮面具被掌力余波撕裂,露出一副英俊又复惨白的面庞!
“是你!魔剑尊羯兕?”海舵主凝视此人,瞅着他手中剑,上刻‘幽冥’二字!
“阁下便是生死门海舵主?幸会!”羯兕神色乖戾,持剑而前。
海舵主不敢恋战,踏树远去!
“追!”
九锡门本有四刀四剑八大高手,羯兕身列四剑之魔剑尊,在门内位高权重,武功亦深不可测!他一声令下,数十邪派高手亦上树在后追赶!地上众官兵手执火把紧紧跟随,其奔行之迅速,而喘息亦极剧烈,神情又诡异之极。海舵主在后望见,大感诧异!
羯兕更如饿狼般紧咬不放,眼中闪烁残忍凶光,海舵主心头烦乱:“贼魔穷追不舍,都怪我贪功冒进,连累众人!”
“老英雄,我师父说了,今次乃是为国为民,诛杀奸贼,便是我等全数命丧于此,也无怨无悔!”
“孩子,你叫什名字?”
“我叫鲍剑山……前辈小心!”
身后掌风已近!鲍剑山大喝一声,扭胯旋腰,挡在海舵主身后,凝聚十成功力与之对掌!
“小兔崽子,找死!”羯兕大喝一声,鲍剑山立时口喷鲜血,被任剑雄抱住,急道:“师弟,你没事吧!”
只耽搁一刹那,众贼人再度合围几人!
羯兕狞笑:“老不死的,汝便有三头六臂,今日也该命丧于此!”
“你们快走,我挡住他们!”
“不可!”钟剑飞、任剑雄不肯先走!
“拿肉麻当有趣! 一道赴死吧!”羯兕呼啸一声,数十死士持兵器猛攻!
“若我这条左臂还在,汝焉能这般张狂!”海舵主大喝一声,面色涨的通红,掌力如蛟龙出海,威势猛不可挡!羯兕狡诈之极,眼见其拳甚是刚猛,使个颜色与众贼,竟不硬碰海舵主,只围攻幽燕剑门众弟子!
“你这奸贼!我和你拼了!”任剑雄、钟剑飞顷刻便要命丧众贼人刀剑之下,海舵主虽击毙几人,却顾此失彼,当下深吸一气,双眼血红!羯兕谨慎之极,退后半步,右手持剑一封,左掌间一股诡异绿芒跃跃而舞:“吾‘神功’未成!老不死的禁招威力甚大,不可硬碰!”
“奸贼,纳命来!”海舵主单拳便欲挥出。
鲍剑山、任剑雄命悬一线之时,众贼头顶之上爆发出一股毁灭气息,狂风大起、雷霆震怒,如龙似虎之剑气呼啸而来,一时天云倒竖,巨木倒拔!
“是夏九州!速退!”羯兕心底惊颤,一个倒纵闪躲剑气,耳旁惨呼声此起彼伏!只一息便有二十余人横死当场!
“宗主来救我们了!”海舵主欢喜之极,抬头望去,乃是一黑衣人立在树巅之上,手中持一寻常铁剑。
“海舵主,我们快走,免得拖累宗主!”任剑雄见机甚强,眼光独到,勉力支撑身子。
“是!速速撤离!”海舵主背起一名受伤弟子,与鲍剑安、任剑雄等众在众门人协助下疾速远去!
树巅上人待海舵主一行走远,方才施展轻功如风一般遁去,顷刻不见踪影!
到嘴的肥肉溜走,羯兕恨得咬牙切齿。
“剑尊使!我们如何对神主回禀?”
“如实说便是!夏九州盖世无敌,谁敢惹他?”
“萧敬之尸身如何处置?”
“放在此处,等那些官府中人‘醒来’就是!”
“尊使,那萧敬之尸身伤处还需捣个稀烂,若被仵作中精细之人察验,定能看出端倪!”
“兄弟说的甚是!我们走!”
海舵主一行人疾速折返,和吕执事夫妇不期而遇,欧阳峑、仇禁恶、施剑恩、段质捷六人亦来驰援,眼看数十弟子重伤五六人,三大弟子中尽皆负伤,惊道:“贼人暗算?”
施剑恩从怀中掏出瓷瓶,到出几颗深红色药丸喂服鲍剑山:“师弟,撑着点!”
“大师兄!”
顾幼锋、水婈君此刻也赶来,众人聚首,欧阳仜在两人身后走出,本来若有所思,抬头间看到众门人受伤者极多,又惊又怒:“剑山、剑雄、剑飞,为何如此狼狈!”
海舵主惭愧道:“欧阳门主,都怪在下贪功冒进!”
“海舵主说哪里话!贼人狡诈,用奸计调开我们,至致兵力三分……”
“且听在下一言,众弟子伤势紧急,需赶快医治!商都城外有座山庄,距此五十余里,到那处便可妥善休整!如今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我等速速赶过去为妙!”
“原来夏兄早有准备!”
众人闻听吕执事之言无不大喜。
“走,走,大伙一起去!”海舵主不住催促,众人加速奔行。
里许之外大树巅上,那蒙面黑衣人此刻才舒了口气。
一处隐蔽树丛之中,萧懋之静静平卧于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光渐渐大亮,耳旁听到萧虺轻声呼喊:“主公!速速离开此地!”
“是你!”萧懋之大喜,缓缓从矮木丛中爬出,当下顾不得自己满面污泥,抓住他手急切问道:“我三弟一家如何了?”
萧虺默不作声。萧懋之心底咯噔一下,急怒催问:“到底如何了?”
萧殔兄弟五人面色污浊,甚是狼狈,萧虺叹了口气:“三老爷尚无消息。”
“萧虺,你不要骗我!对我实说!”
“三老爷他……他被害死了!”
“三弟!”萧懋之悲痛万分,伏地大哭,忽而抬头又问:“琤儿何在?”
“尚不知消息,老爷……”萧殔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耳光,萧懋之怒火中烧,喝骂道:“那你为何不去找,还留在此地作甚!”
萧桀、萧执、萧冥甚是悲愤,萧虺使以颜色,五人这才隐忍不发。
“大哥,三弟、四弟、五弟,带大老爷与族长回合!”
萧懋之眼见四人神色不善,此刻已然来不及悲痛,大惊道:“你们……你们这几个畜生要干什么!”
四人架起萧懋之,奈何其身子健壮,不断呼喊挣扎,萧虺无奈叹息,在他胸口一点,萧懋之顿觉浑身酸麻,双眼通红,怒目而视:“老夫明白了!你也是九锡门的细作,你这奸贼!吃我萧家的米,杀我萧家的人,我早该想到,你连自己养父都杀得,何况是外人,你这畜生!畜生啊!”
“老爷你误会了,萧虺不才,此去是要为三老爷报仇!你们速速离去,快!”
萧懋之喝骂声渐渐消失,萧虺隐遁林中!
“你们,你们有本事立时杀了我!”
“大老爷,你当真误会了!”萧殔四人轮流背负萧懋之行了一个时辰。萧懋之但觉萧殔呼吸急促,心中有声愧疚:“萧兄弟,是做哥哥的错怪你们四人了,方才……”
萧殔苦笑:“老爷,小人兄弟五人本都是亡命之徒,能得您和家主庇佑,已然大幸,万不敢再做他想。”
“老爷怎会有错,我们做下人的自是挨了巴掌也该高兴!” 萧执冷笑,萧桀使劲捏他,萧懋之又心生不悦,面色挂不住,便欲发作,萧殔怒道:“四弟,老爷已然这般谦让,你怎不知进退!速速给大爷赔礼!”
萧执嘟囔一句,拱手一礼,萧懋之瞥了他一眼,忽而远远看到汜水河畔有一界碑,上书‘东岭县’,河边一乌篷船上有人远远张望,看到四人后喜悦非凡,奔了过来:“大哥!”
(注:汜水,《水经注》记载,河水又东合汜水,水南出浮戏山,世谓之曰方山也。古籍记载汜水便是今天河南境内源出与巩义市浮戏山雪花洞峡谷景区之汜水。)
“族长!”萧懋之大喜,在顾不得和他们兄弟四人怄气,从萧殔背上挣扎着下地,只奔了几步,便即摔倒,萧桀、萧执在他胸口又按又捏,良久也不见效。
“没用的东西,萧虺一下便能解开,怎么你们四个都及不上他一个!”萧懋之面色通红,怒骂四人。萧冥面无喜怒,余下三人神色羞愧。
萧卿之在大哥胸肋处按了几下,萧懋之方才好转,吐出一口极长浊气,惨笑道:“族长能文能武!难怪当年爹爹将家中事务托付给你!我资质鲁钝却万万及不上了。”
“你们劳顿一路,船里有吃的,快去吃一些。”
“谢主人!”萧卿之挥手打发几人离去,方才转身对萧懋之言笑:“我便出将入相,封无可封,你也是我大哥,人伦亲情,胜过金山玉鼎!”
萧懋之心中一暖,哽咽无言。
“大哥先吃东西,再谈其他!”
“好!”萧懋之接过萧卿之递去的胡饼夹肉,大吃了几口,便即掉下眼泪,颤声道:“族长,三弟……被害死了!”
“我知道。”萧卿之扭过头去,强忍悲痛。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坐小船出发。
“族长,你为何在此地?按计划不是该往南行去许昌吗?”
“族中有九锡门内应,因此我和琤儿所议之事乃是计中计,你和三弟在前,我们二人远远跟随在后,一来相距不过十余里,可成掎角之势,二来则临机再变,让敌无所适从,谁知却仍旧被刺客截杀!”
“那确是为何?”萧懋之奇道。
萧卿之长叹一声:“琤儿说的没错,元俌狼子野心,比之夏王更甚!便是他命人一路尾随,将我等信息暗自传给了夏王,方有今日之厄!”
“我却不懂了!”萧懋之大惑。
“元俌为九锡门主,他不仅在我江左八大族中安插内应,还在那什么夏九州的‘生死门’中亦安插了奸细!九锡门贼人轻功极高,尾随我族便极难察觉,待确定事宜后,将信息传给那边,让夏王截杀我等!”
萧懋之凝思半响,噤若寒蝉,手中胡饼跌落:“难道……”
“夏王元曦便是生死门主夏九州!”萧卿之怒发如狂,摔碎手中酒壶。
原来数个时辰之前,元俌孤身在路上截住王香主一行众高手。
“神主来此何干?”王香主气定神闲,地辰策神色警惕,雷徎、龚大䍃、仇龙、仇虎、方鹞、何鸾、魏鹳众高手纷纷下马,齐鲁剑、荆楚剑门众弟子更将其围在中央。
元俌微笑,传音道:“我来送汝等功德,要是不要?杜衍侯阁下?”
“嗯?”王香主身份被戳破,仍旧面色如恒。
“萧卿之、萧琤并未往许昌而去,诸公此行怕是徒劳!”
“怎知阁下所言属实?”地辰策问道。
“萧家败落,唯大王与玄刱皆受惠耳!”元俌一笑,纵身离去。
“你站住,你给我回来!” 仇虎怒喝,便欲追赶,仇龙拉住他道:“王香主、正德兄,兄弟觉得那人言语有几分道理!”
“二哥,你怎么也这般轻信人言!”
仇龙道:“萧家众人车舆同行,我们所乘皆为百里良马,追击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踪影,太过匪夷所思!且闻听萧琤乃江左大族年轻一辈之俊杰,事出奇谋,临机应变,又有何不可?”
“仇龙兄弟见机得当!我们该速速调转马头!”地辰策眼射电光,王香主笑道:“我亦和仇龙兄、正德兄所想一般,今次便赌一把!若是不成,宗主责怪,由我一人承担!”
众骑再度折返北上,不过半个时辰便碰到萧卿之、萧琤一众,一时杀得天昏地暗!
仇龙、仇虎俱是一身铜头铁骨,在敌阵中横冲直闯,所到之处,众侍卫无不溃败!
雷徎、龚大䍃暗下比拼,各施绝技,风摇电闪重手法之下,皆无一合之敌!
方鹞、何鸾、魏鹳师兄弟三人手爪硬逾金铁,力大无穷,指力所过无不摧折!
王香主腰间双剑纵横飞舞,时而二合为一,变作一柄巨剑,其疾如电,其重如铁锤、长枪,剑气所过,萧家众侍卫立时身首异处!
“伯父,这批贼人太过厉害,侄儿先上,您速速去和大爷、我爹汇合!此地万不可久留!” 萧琤面色镇定,心底亦渐渐动摇, 萧卿之摇了摇头,轻轻拉住侄子,运聚功力高声喝道:“都给我停手!”
喝声如雷,众人闻听后相继停手!地辰策与荆楚剑门、齐鲁剑门众弟子不动如山,仍旧围在圈外。圈内陈尸遍地,萧家百余侍卫在众高手屠戮之下只剩小半!
王香主倒转双刃:“汝有何话说!”
“这些财宝,汝等全数拿去!留他们性命!若仍无法对汝上封交代,便将我这头颅也斩去!”萧卿之昂首闭目,众侍卫悲愤莫名,无不落泪。
“真是个汉子!” 雷徎、方鹞暗暗点头。龚大䍃却道:“汝确是英雄,然今次却非死不可,这些助纣为虐之辈亦无幸免之理!”
“你……”萧卿之甚怒,眼见众人步步紧逼,地辰策纵身一跃,立在王香主身旁,传音道:“崉砊兄,且慢动手!”
王香主乃是灵州一方封疆大吏,袭祖上杜衍侯之爵,因他与仇禁恶关系甚密,两次在生死门中聚会之时皆主动避开,以免身份泄露,今番虽带着人皮面具,却仍不敢与仇禁恶一队。其身份只有宗主、夫人、卫堂主、地辰明、地辰策、海舵主等高层知之。
(注:崉tà,山峦重叠;砊kāng,雷声,‘凌惊雷之砊磕兮’)
地辰策与其传音交谈片刻,王香主将‘山’、‘雷’二剑收入剑鞘,二人上前一礼:“请恒勤兄与君泽贤弟借一步说话!”
萧卿之与萧琤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四人走到百步处,王香主摘下面甲,淡漠道:“萧兄,别来无恙!”
萧卿之、萧琤骇然,又悲又怒,手指崉砊,怒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杜衍侯!”
“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便不必再掩饰了!”杜衍侯手握剑柄,话音森然,震得萧琤心口狂跳。萧卿之叹息:“贤弟若欲动手,便来吧!”
萧琤凝聚功力还想拼死一搏,地辰策笑劝道:“恒勉兄,若在下说,此间尚有一条活路,兄可愿听!”
“活路?”萧卿之冷笑,萧琤急道:“伯父,万不可与虎谋皮!”
“我萧家已然没有选择余地!”萧卿之神色黯然,又问:“大王所要,不过是户籍、土地、税赋,我给便是。”
“恒勉兄快人快语,便由在下一路护送您南归。” 地辰策说罢,侧头细看萧琤。
“也罢,不过我家余粮不多,阁下衣食怕是照顾不周!”萧卿之难掩怒色,地辰策笑道:“无妨。”
王香主传音道:“方才元俌身上杀气隐隐,只是见我等高手众多,才不敢妄动,你现在独自一人护送萧卿之却如何是好?不如我随你同行?”
“不必,吾‘妖修’之体,本尊又不在华夏中,元俌要杀我难如登天,而萧卿之修习《冯虚御风古谱》已尽四十年,功力深厚之极,要护他周全却甚容易。崉砊兄应尽快带众兄弟离去。”
“那便如此!” 杜衍侯一笑,身子一纵,消失于林间,几个呼吸后但听远处发号施令:“众兄弟,撤!”
霎时间百鸟激飞,红日渐升,萧琤叹息一声,默然转身离去。
“侄儿!你去哪里?”萧卿之本欲追上,萧琤却不言语,手持长剑施展轻功消失于林间。
地辰明对萧琤颇为忌惮,温言道:“元俌狼子野心,今番恒勉兄所行路线便是他告之!”
“多谢阁下坦诚相告!!”萧卿之一挥袍袖,当先离去。地辰策纵身上树,亦步亦趋,暗中保护。
前事完。
“便是这般!”萧卿之对萧敬之仔细说完,这才拾起船板上被摔碎的酒壶碎片,拢成一堆,收入腰间钱袋中,叹息道:“此物伴我多年,今日终是碎了。”
萧懋之一拳重重锤在条案上:“元俌这奸贼!他便是想让我们几族与大王死斗之后,再做哪黄雀!来时船上竟还假意与我等密谋,我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元俌甚是忌惮夏王,欲剪除其羽翼也是实情,吾猜他原本是要率人击杀杜衍侯,因见他这一路兵强马壮,极难得手,这才顺便行个人情,将我等当做鱼肉一般卖了。”萧卿之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大族领袖气度复现。
萧懋之沉思片刻,喜道:“族长,难道。。。。。难道我们那路人马里面的琤儿……是你寻的替身?”
“然也!若和你两个实话实说,岂不坏事。”萧卿之抚须而笑,面色又转为阴郁:“纵然有此计谋,却也保不得三弟性命!”
“杀吾兄弟,又夺吾土地,天下宁有是理!族长!我们反了吧!”
萧卿之面色一沉,责备道:“亏你也读圣贤书,怎能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族长责备的是。”萧懋之低头不语,萧卿之侧首问道:“萧殔,你们几个进来吧!”
“族主!”四人躬身跪在二人身后。
“族长这是何意?”萧懋之惊讶,萧卿之正色问道:“你们四人,到底是忠于我萧家,还是忠于九锡门!现在便对我实言。”
四人对视一番,坦然道:“族主,我们四人武功低微,并无资格入那九锡门!”
萧懋之苦笑:“原来你等是有心投敌,卖主无门。”
“大老爷,你这是何意?我们兄弟四人保护老爷您一路逃亡,便无功劳也有苦劳,一路之上不见只言片语安慰,只有满口诅咒喝骂,现在讥刺我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四人现在走了便是,绝不拖累大老爷!”萧桀大怒,解下佩刀,转身便行。
萧懋之亦怒亦羞,不知如何劝解,萧殔起身拦住萧执:“三弟,你太过分了!”
“萧执兄弟,今日老夫将你四人叫来,便是要俱实以言,我兄脾气火爆,但却没甚坏心思,为人又十分直爽,且回座细谈。”
几人劝说下,萧执仍旧跪坐后方,低头不言。
萧卿之道:“萧殔,汝兄弟四人忠心护主,吾心知肚明。我三弟萧敬之该当是被九锡门细作所害。”
萧殔瞪大双眼,嗫嚅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二弟……他虽告之我们几个,在九锡门中为护法之事,但以他为人,万不会如此。”
萧懋之哼了一声,又欲反唇相讥,被萧卿之压下:“萧殔兄不要胡思乱想,现下实情不明,且我三弟之死亦是萧虺所报,据他说,‘吾弟背后中剑,系一击致命,然伤口处稀烂,难辨剑痕!’”
四人无言,萧懋之急道:“欲盖弥彰,这还不是……”
“大哥,你给我冷静!”萧卿之甚怒,粗暴打断其话头,忽而面色通红,不住咳嗽,气息迫促之极,众人大惊,奋力施救,正此时,窗外飘进一身影,在他后心巧力一按,萧卿之吐出一口浓痰,这才大口喘息,早已憋红的脸色渐渐和缓。
船中众人大惊,那黑衣人又飞身而出,不知所踪。
“不必……不必管他了。那是夏王派来之人,一路护送我等安全。有他在倒也省心。”
“族长,我……”萧懋之甚是歉然,萧卿之喘息道:“兄长,你性子急,凡事不做深思,你无非想说,三弟挣扎,被人所杀,而后刺客划烂伤处,不使我等明察,然实情并非如此,萧殔兄弟也不必惊慌,此事断然不是萧虺所为。”
萧卿之接过萧执递去茶盅,大口饮了三盅,方才叙话:“三弟武功虽然不济,挣扎之下也必有些征兆,以我观之,其尸身‘皮肉不甚卷凸。肠脏亦不流,手掌洁白无损’,乃是被人趁其不备,在背后一击必杀致死!且杀人者该是功力极深的高手!”
萧懋之、萧殔俱不出言,仍旧疑惑。
“资质这般平庸,何以成大事?!”萧卿之看到几人神色,心底大失所望,叹息一声又详加解释:“‘凡被人杀伤死者,其被伤人,见行凶人用刃物来伤之时,必须争竞,用手来遮截,手上必有伤损。’三弟便是背后中剑,亦必回首挣扎,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杀人者第一要趁其不备,第二必须是当世绝顶高手!汝等可明白了?”
(注:凡被人杀伤死者……一句,节选自《洗冤录》,大意是,凡是被杀的死的人,看到对方用刀剑之类来行凶,一定会拼命的挣扎,用手遮挡截断,手上一定会有损伤!)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萧殔满眼崇敬:“老爷学究天人,当真让我们做下人的佩服!”
萧懋之惊怒扫视萧殔四人:“难道是族长选的那个替身被九锡门收买,杀了三弟?”
“大老爷,小人当时也不知那人是假扮,只因萧琤公子功力原本就在我四人之上甚远。”萧殔说罢,萧执又道:“确是如此,那日我们前行,‘萧琤公子’说要解手,便一人策马而出,黑夜中不甚明白,只过了盏茶十分方才回归,难不成那替身又被人掉包了……”
“总之,三弟不是夏王之人所杀,该当是九锡门人所为,此千真万确。汝等若是不信,可自去中间那船棺椁中细看,我三弟尸首就停在那处。”萧卿之眼圈湿润。
“老爷为何这般信任我等?”萧殔拱手一礼,面色郑重。萧卿之轻拍其肩,以示信任:“树欲静而风不止,就怕四方皆是深渊炼狱,进退不得,我萧家面临生死存亡,甚是依赖汝等之力,若你们不愿再趟这浑水,来日自行离去便是,到时愚兄赠些许薄银,想来九锡门、夏王都不会对汝等逼迫过甚。”
“老爷以为我们兄弟是何等样人,即便二弟也背叛了老爷,我们四人也绝不离去。”
萧殔盟誓,拉住萧执、萧桀、萧冥,萧执甚是不喜,看在大哥面上,正待口念誓词,忽而听到船篷外有呼吸声,一个纵身而出:“谁!”
“啊!是我!”
萧执惊道:“萧玧少爷,您……您怎在此……”
萧懋之、萧卿之同时招手:“玧儿,且来!”
萧玧手里把玩着一抹红艳肚兜,看到几人眼色奇异,当即大羞,连忙藏到袖中,转身就走,被萧懋之拉住,怒骂道:“我萧家都到了这般田地,孌儿、琤儿不知生死,汝三叔父又已蒙难。汝这逆子竟还有心思花天酒地,整日介就知道玩弄美妾!我今日便打死你!”
萧玧跪下哭道:“爹,孩儿知错了,你便打死我吧!”
众人苦劝,萧卿之挥了挥手:“大哥,你先去休息,我和玧儿聊聊,萧殔兄,今日萧家护卫之责便拜托你了!我这里也有些不入流的武学,你们兄弟四人闲来亦不妨看看,或有所得!”
“多谢族主!”萧殔接过一本册子,略看几眼,萧执欣喜非常:“《潜阳真气》手抄古本!” 萧殔心知此物贵重之极,正要推辞时,却听萧卿之笑道:“而今我们乃是一体,不必推辞,收下!”
萧执大喜,紧紧攥在手里,萧殔、萧桀郑重答谢,萧冥眼中喜色淡漠。萧卿之一一看在眼里,却不戳破,又笑道:“若有不懂,随时找我。”
兄弟四人甚是喜悦,拱手一礼离去。
萧懋之扭头喝到:“小畜生,要好好听族长教导,知道么!”
“是,爹,儿子知道了。”萧玧低头,不敢多言,待爹爹走远,方才抬头,看到二叔原本年轻俊朗的面庞,一夜之间皱纹满布,竟生出了几十根银丝,颤声道:“叔父,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可跟侄儿文不成武不就,帮不得族中事。”
萧卿之和颜道:“玧儿原来也知家国兴替,礼义廉耻。我前时却把你瞧得小了。”
萧玧面红耳赤,只唯唯称是。
“可曾读过《管子》?”
“说来惭愧,先生教过,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记得甚少。”萧玧对萧卿之又敬又怕,这几日中眼见生死门施展狠辣手段,早已吓破了胆,又见到平日甚是疼爱自己的三叔父惨死,慨叹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侄儿荒悖,愿听叔父教诲。”
“礼不踰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
(注:有礼,人们就不会超越应守的规范;有义,就不会妄自求进;有廉,就不会掩饰过错;有耻,就不会趋从坏人。)
“是!”萧玧低头。
“以自为家,家不可为也;以家为族,族不可为也。毋曰不同生,远者不听,毋曰不同宗,远者不行。如天如地,何私何亲?”
(注:以自为家……一句意思,人自私到了只把自己当做家的全部,家就不在是家;把家当做族的全部,族便不能治理了。不要因为不是同姓,就不听取意见,不要以为不同宗,就不采纳他们的办法。如天地一般无私,对人对事该当不分亲疏。)
萧玧冷汗淋漓,想到过去所做坏事,竟泣不成声。
“玧儿……”萧卿之似觉自己言重,萧玧却道:“叔父,侄儿当真知错,从今以后改过自新。”
“得个闲时,对孌儿郑重认个错。也善待吾族治下那些穷苦百姓,我萧家再禁不起损耗了!天色不早,快些睡吧!”
萧玧面红过耳,支吾点头,缓缓告退。萧卿之长声叹息,瞅着船队前行,一轮明月挂在汜水前头,心中生出一股悲凉。地辰策在他身后轻声道:“恒勤兄却也颇通《管子》深意!在下佩服!”
萧卿之甚怒,不愿与他多言转身便欲入内,却听到身后人声:“兄但知‘以自为家、以家为族’之害,不知明白‘以族为国、以同姓为天下’之害否?”
“这……”萧卿之言语窒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僵在那处。
“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如地如天,何私何亲?”地辰策说罢,萧卿之大怒驳斥:“满口胡言,大王若当真天下为公,何以又当又立,废长幼之序,将晋王位传之于次子麟?又留同族秦公之封地?不过是当下剪除群功,来日为亲儿扫清障碍,汝别得意,吾族灭亡之后,便是那段虎臣、应憎之、胡成、赵延子之流,而后便是王仲明、张士柔之属,最后便是汝等爪牙!”
(注: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如地如天,何私何亲,一句意思:不要因为不是一个国家的人,就不听从他正确的意见和方法,以正确方法治国,以正确方法治天下,如天地一般,对人对事该当不分亲私。)
地辰策轻蔑一笑,转身便走,萧卿之急怒:“汝无言以对了!”
“赵麟非元曦兄亲子,秦公非夏王同族!自古大公者至孤矣!”
地辰策口吐音波,只入其耳,身子飘然隐遁。萧卿之心中云垂海立,石破天惊,久久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