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询被下人喊醒，得到大牢被炸的消息，还没穿戴好衣服，就听王樯在院子里尖叫道：“这群贼寇太嚣张，居然敢炸官牢，待我禀明圣上，誓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当真都是贼寇吗，王大人，”杜若披着外袍从院门进来，身后不仅有萧广，有一群手上抬着两个“浴血”贼人的官差，还有临时借调“天网地网”的情报使，将牢内的村民围在中间。苟询走出来，见到这番光景，拼凑出事情的大概，负手沉着脸问道：“王大人，这都是你抓的人？”王樯躲躲闪闪，不太想承认，又不敢摆手否认。
“萧校尉的审讯手段，不用在下多说了吧，”杜若左手指了指后面说，“这俩人确实是流寇，但，”右手指着另外一波人，声音夹杂着怒意继续道，“他们，可都是清清白白的普通百姓。”王樯刚想说自己毕竟还是抓到了两个凶手，念在同朝为官，又是帮你查清杜升死因的份上，能否对自己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看到“天罗地网”的人也在，只怕不久之后圣上就都知道了，立马求救般望向苟询。
苟询明白发生了什么，纵使对王樯的脑子深深厌恶，但当下二人终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情真意切弯腰拱手道：“今日之事，我确不知情，未能及时加以劝阻，是苟某失职，只是查清案情真相，找到贼人的同伙，告慰朝廷命官的在天之灵，以正视听，才是第一等要事。另外，我会亲自和王大人登门安抚村民，还望杜大人网开一面，酌情陈奏。”
苟大人是父亲的亲点的进士，昔日在朝堂上为父亲帮过腔出过力，既然这般说，杜若不好再责备，转身对“天罗地网”的人低头拱手说：“今日抓贼寇之事，诸位伸出援手，杜某不胜感激，现下查案要紧，他日面见圣上，必会给各位记个头功。”情报使都是人精，况且直属皇帝效力，知道陛下看重杜家，他们在外人面前蒙着面不得开口，便纷纷回礼告辞。
话说，账房先生以为他们会直接去大本营，譬如自己察觉颇有些蹊跷的山崖，没想到竟会踏入藏在竹林深处，一所辨不出模样的庭院。
李四在屋中质问白衣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挑衅官府？会把朝廷的走狗引过来。”白衣男子将桌上的“竹蜻蜓”扔在地上，恨恨地踩了两脚说道：“我不像你，自己的兄弟下了狱，还能心安理得做些无用的东西。”
“三当家，我们跑的急，没留神，还，还带回来两个......”匆匆逃回的土匪马上过来报告。白衣男阴鸷的一面显现出来，转身凶狠问道：“你！把官府的鹰犬带回来了？”
“不不，不是官府的，是早年离开‘朋来村’自谋生路的人，回乡探亲被狗官当嫌犯抓了。”
李四坐在椅子上，吩咐属下把屏风搬过来，也问道：“你怎么确定他俩不是奸细？”
“这，这，这小的也不知啊。”回答的人也很是无辜，顺手救个人还要面对苛责。
“二当家、三当家的，不必担心，洒家这就解决他们去。”一个身上溅血，黑胡子长到耳根边，活像个毛脸壮猿猴的大汉，看着同伴为难的样子，提起硕刀就要出去。
“听其中一个说，他在北方做过土匪，言语间恨透了官门。”另一个年轻点的站在最后插嘴道。
白衣男坐下翘起腿，挑眉来了兴趣说道：“这可有意思，你让他们两个进来。”
瘦猴凑到账房先生耳边，看着院子里反复左瞧瞧右看看湿答答衣服的小孩儿轻声说：“你说那阎罗为什么让咱们，来这儿，咱们又不是他手下的兵，会刺探军情，万一丢了小命找谁说理去。”账房先生推他一下，拉开距离，擦擦耳朵，看着走向自己的几个壮汉道：“先过眼前这一关，等会儿记得把你在雪河当土匪，奉承大哥那一套嘴脸亮出来。”
瘦猴忍着寒冷，打起赤膊，从地上七零八落的酒坛里摸了口酒，连灌上三口，笑嘻嘻地对来人说道：“大哥，都是江湖中人，喝你们口酒，不介意吧。”其他人都肃着脸，只有牢中救他的青年回笑道：“等你成了我们兄弟，多少随你喝，现在得先和我们去见当家的。”
一进门，就让他们站在屏风外面，瘦猴灵活转转眼珠，先开口：“俺说，大哥们该不会是男扮女装的‘巾帼英雄’吧，见人咋还挡这劳什子。”
“凡是见过我们的，若是英雄好汉，自然有酒有肉，若是官门走狗，就等着剜心掏肺吧，你们，是哪类人？”白衣男言辞用带着骄傲的口吻试探道。
“大哥，”瘦猴挺起腰杆，使劲儿拍拍胸脯大声说道，“我们平生最恨狗仗人势的贪官污吏，给他们当狗，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
“好！”，白衣男子站起来说道，“既然你也对官府深恶痛绝，愿不愿加入本寨，做个逍遥快活的土匪。”
还未等瘦猴爽快回答，李四慢慢转着大拇指套的玉扳指，淡然开口：“加入本寨要做三件事。”
白衣男子疑惑地回头看着他，随后坐下。李四继续说：“把屏风撤了。”账房先生眉心紧锁，有种不好的预感。瘦猴则恰恰相反，心想终于糊弄过去了，可以见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李四背着手慢悠悠走下来，面对面低头直视着瘦猴的眼睛说道：“做土匪少不了在刀尖上舔血，心要狠做事要稳。所以加入之前，你得做三件事。”
瘦猴吞咽了口唾沫，问道：“哪，哪三件？”
李四和他擦肩而过，走到后面账房先生旁边说：“第一件，把你身后的人杀了。”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瘦猴的头颅嗡嗡作响，脑门开始泛着层层细汗。账房先生，他杀谁也没办法对老算盘下手啊，从年少离开“朋来村”谋生开始，明里暗里护了自己许多年。刀递过来，他都不知道手是怎么握上刀柄的，颤颤巍巍转身，根本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双手攥着弯刀，止不住发抖，当初为了银两，怂恿先生加入雪河土匪帮，毁了先生满腹才学。他是村里出的第一个秀才，因为没有银钱打通关系，屡试不第后就这么被自己拖下水了。却从未听过先生有半句怨言，每次雪河帮的人欺负他瘦小，分赃的时候，每每缺斤少两，账房先生总能暗中从账上匀出另外的一份，偷偷交给自己。大哥眼睁睁看着自己去送死，也是他站出来主动陪同。被萧阎罗擒获后，要不是先生愿意为杜若效力，自己早就作了孤魂野鬼。
“咣当－”，瘦猴举不起刀，扑通跪下了，李四毫不意外，“既然如此，来人啊，让小七进来。”救他的青年被叫到跟前。“他，你下不去手，那这个人，你与他萍水相逢，两个人的命你选一个吧。”
瘦猴咬咬牙，重新拾起刀，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闭眼挥刀过去，口里喊着：“恩公，黄泉路上走好，我年年给你烧纸钱，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哐－”，瘦猴连刀带人都被踢飞，李四冷笑道：“就凭你的实力，还想直接杀小七，做梦。”白衣男子哈哈大笑，看着这一出出好戏开心的不得了，也盘算出一条毒计，接口道:“同伴下不去手，这里的人打不过，你怎么证明自己做过土匪，我帮你一把，来啊，把小孩儿带过来。”李四瞬间转身投以警告的眼神，白衣男子挑衅般的回过去。
萧辰安揉揉惺忪的睡眼，好奇的仰头看着新来的两个人，瘦猴也借着室内的明灯仔细看着他，心下大惊：“娘咧，他眉眼和下巴颌，咋和那谁都欠他万两黄金的黑脸阎罗那么像，不过比他白多了，还有点婴儿肥。”
瘦猴急了，真怕他们让自己对小孩儿，还是个可能和萧阎罗沾亲带故的小孩子下手，大声道：“雪河一带，去打听打听，没我瘦猴的名声，算俺吹牛，要不是晏家军断了俺们的财路，一路追杀，俺们怎么会舔着脸，净着兜回村。”复又看向萧辰安说道：“俺再打家劫舍，杀人如麻，也不能对个手无寸铁的小童下手，土匪又不是畜牲，得留点人性吧。”
萧辰安闻言歪歪头对他心生好感，上前抬起头晃晃他的衣角，他的话好像杜伯伯说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瘦猴委身把他抱起来，心下却想，天爷啊，怎越瞅越像。看着李四微微羡慕的模样，白衣男子笑得更欢了，嘴上咧着大大的笑容，说道：“你后面这位可不像惯常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人。”
瘦猴抱着孩子扭身，舒了一口气道：“这位账房先生，管算盘的，他的账算得可精。”
白衣男子点点头，总算来个有点用的，收了玩闹的心思说道：“刚刚二当家不过是想试试你罢了，加入本寨只需要歃血为誓、喝三坛烈酒，交出身上的银两即可，你们两个暂且住下，明晚再做准备。”
待众人散后，白衣男子半躺在椅子上，桌上搭放着双脚，边吃葡萄边问道：“如何？试出他的身份了吗？”
“验出他是不是奸细，是不是做过土匪不重要，我这么做只是证明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李四斜靠这门框，盯着被瘦猴抱着远去的孩子回道：“他，不够狠辣，更不够聪明，不足为惧，倒是那个账房先生或许还有点用处，让人跟着他俩，不必交代重要的事情，也不许透露咱们的所藏之地。”
杜平刚要迈进东都的地界，雪鹰传来信。只见上面写着“计划有变”四个字，驾车的少年缩了缩衣袖，也不知是北风吹的，还是杜平身上散发的骇人的冷气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