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回头看了看身后敬德两名部下,问道:“二位的姓名还请告知,日后我要让史官记下来,休要埋没了英雄。”
那两名军士听得热血沸腾!心情激荡之下早将惧意抛诸九霄云外,忙道:“我等自当拚死力战,决不让敌人伤了元帅一根毫毛!”却都不提及自己姓名。
世民笑容一敛,严肃地道:“我问你等姓名,怎地说出个‘死’字来?须知我大唐军中,哪怕是一名兵卒,也比敌方大将贵重百倍,岂可轻言‘死’字?”
敬德也道:“就是!窦建德的军卒算个什么东西?岂能伤得了元帅?”
二人一听,忙在马上拱手道:“元帅教训的是!”
前面一人便报说:“小的朔州人士,姓高名甑生。”
后面一人也道:“小的唤作庞相寿,也是朔州人士。”
世民笑道:“好!朔州果然人杰地灵、英雄辈出!就请二位勇士为左翼,仁泰、君绰为右翼,尉迟将军且请与我共为中军。”说着一抖马缰,直往夏营冲下去。
敬德大叫一声:“杀啊!”紧随其后。
六人组成一个小小的军阵,却犹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来者何人?”距离夏军营门数百步时,夏军两队巡哨骑卒二、三百人同时拦截过来,为首一将喝道。他们估计这是唐军探马,竟胆大包天到逼近夏营如此之近。
“我乃大唐东征军大元帅、秦王李世民是也!回去告诉窦建德,他若知趣,赶紧退却!否则此处便是其送死之地!”世民大喝声中,未等夏军反应过来,一箭射向领头的夏将,那人一头栽倒马下,估计是活不成了。
夏兵大惊!一阵慌乱之后,稳住阵脚,一些巡哨向世民等人包抄过来,另一些赶紧回去报信。
世民耀武扬威,在夏军营门前旁若无人左冲右突,又接连射毙数人。
敬德呼喝声中,横槊冲杀,每一槊刺出必毙一敌。郑仁泰、杜君绰、高甑生、庞相寿也个个如同猛虎下山,刀劈枪挑,夏军挡者无不血溅当场。
夏军士卒本能地四散逃窜,竟让六人如入无人之境!眼看就要杀进敌营,忽听得鼓声大作,夏军大营中冲出来五、六千骑军,排山倒海般压过来。
众人见敌众我寡,又担心主帅李世民安全,不由都有几分失色。
世民并不慌乱,当下命令其他几人道:“尔等依次先退,本帅与尉迟将军殿后!”
见郑仁泰、杜君绰二人面露迟疑之色——他二人是秦王贴身卫将,保护主帅安全是职责所在,世民笑道:“有本帅和尉迟将军在此,不会有事。快撤!”
二人只好跟着高甑生、庞相寿后面向后撤去。
世民、敬德在后,放松缰绳,故意徘徊迟疑地向营外缓缓退去,引诱夏军来追。
当追兵逼近时,世民引弓射箭,敬德则回身用槊袭击敌人,每发一箭或每刺一槊,必杀一敌,然后二人回身又撤。
追兵见他们如此凶悍,渐渐停下来不敢逼近。
世民见状也勒马停住,对夏军大喝道:“本帅在此,后无伏兵。尔等敢来追吗?若不敢来,速速退去!待我察看地形,异日方好决战。尔等进又不进,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夏军为首两员将领殷秋与石瓒相顾言道:“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说无,定有伏兵。我等岂能上当?”
石瓒道:“诚然。但他若一反常规,说无真无,我等岂不白白失去一个荣立大功的好机会?”
夏军正犹豫间,又听世民喝道:“尔等还不速速退去!等死耶?本帅若无伏兵,岂敢前来?休要送死!”
石瓒气急!对殷秋道:“怕他作甚?追!”
世民等边战边退,渐将敌军引入伏击圈。
夏军追出十余里地,唐军三道伏兵猛然出击!夏军未曾遇过唐军这样强悍的对手,一时大为混乱,复无队形,争相夺路而逃。
世民出营时,已叮嘱一同进驻武牢的行台兵部尚书殷开山与淮阳王李道玄,命他二人率全军将士整装待命,若此番出击能引得窦建德倾营而出,便以烽火为号,以三道埋伏稍阻其势后出动大军决战,一举击溃夏军,擒杀窦建德。
窦建德显然未敢贸然轻动,只远远地从后观战,见前军中伏,便急令鸣金收兵。夏军疾速后退。
唐军斩杀夏军三百余人,而那两员夏将殷秋、石瓒,却都未能逃脱,一被尉迟敬德所擒,一为秦叔宝所获。
秦王收兵回营,闻报附近驻防的唐将、世民故旧太原元从许洛仁将军特派人送来一匹千里马进献秦王,世民看那马其貌不扬,黑嘴头,周身黄色旋毛,对身边敬德、世勣等人道:“洛仁善相马,家中常有良马,他挑中的,定是错不了。”
一般认为,马身若有旋毛是贱丑的。世民飞身上马,试着跑了一圈,这马果然步履矫健,奔驰若飞,且骑在马上感觉很平稳,便戏称此马为“洛仁騧”。
今日六骑挑敌营小试锋芒,便挫敌锐气,又得良马,世民心情大快!遂提笔亲自写了封回信复窦建德,书曰:
云雾不披,山河在望,企馀之叹,良用兴怀。郑息有违,齐楚交绝,自远劳师旅,当甚疲敝。我国家与彼,本非仇隙,彼之於我,未始猜嫌。往者赵、魏诸藩,皇风久扇,恒卫之地,素为我有。足下首为寇乱,屡来侵夺,但以淮安丧师,责躬由己。公主飘寓,归宁本朝,并得保宥危亡,负荷大惠,亲邻之好,昭然著明。虽则俘若王官,翦同羁马,既怀坦荡,曾无蒂芥。庶此冠盖相望,輶轩继轨,引弭兵之义,敦方穆之期。如何信不由衷,翻怀匿怨?无名之举,遽发危机,背德之踪,遂为戎首,吁可怪也,良深叹息。
王世充滔天猾夏,自贻伊戚,衅毒三川,腥闻四国。皇情轸虑,哀彼黎元,推毂投柯,申兹吊伐,走以不武,奉遵朝寄。自扬旌河洛,结垒伊瀍,拯敝除凶,屡摧群丑。其馀渠魁危蹙,独保孤城,重围已合,自知沦败,苟延朝夕之命,空为炫诱之言。其济恶反善,雷同寇逆,适所以心同霸楚。若非国家膺图受箓,翦暴除凶,亦当并吞东夏,自称西伯。足下岂不屈膝稽首,著在前闻,饰智诡词,以分谤乱,渝盟背惠,职此之由。又世充与足下旧称和好,中途翻覆,罕能结诚。遣使频说匈奴,欲令侵伐冀土,外欺内忌,唯利是图。居安尚不自存,处危何力之有?况今粮储罄竭,帑藏空虚,析骸煮孥,命悬晷刻。足下欲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求外费,理如画饼,未见其宜。
足下前者徇地屠城,亲至东境,孟海公历时抗御,未即从顺。频令告急,请我师救,见逼求和,义所不取。是以按兵辞使,恩全世充。又我国家不遑及远,海公援绝,方归执事。假我风云,差无负备。荥下诸州,邻近东鄙,以足下风牛罕及,亭戍靡戒,农居安堵,未相猜贰。所以曹公兵前并未追。足下乘我无虞之城,贪冒寻常之地,进无投迹之所,退有迷据之色,谁为计者,良非上算。比者漳滏丧没,既往不追,河济倾沦,成事谁咎?今乃过相陵侮,方深起难,所以故到成皋,伫承来旨。昨者前茅警路,后骑启行,乃与足下中途相遇。旌麾未列,锋镝暂交,彼之士马,自相腾践。郊劳之仪遂爽,犒师之礼未通,虽则为彼祸先,能无怀愧?
国家夷凶拨乱,唯以匡时济俗,不欲穷民极武,专任甲兵。故蓄锐停师,冀闻择善,可否之事,幸速图之。若不获命,终为怨府,雄夫奋其智勇,猛士发其馀怒,诸军雾合,指日风驱。属橐鞬於中野,纵矢镝之馀费,燎原覆醢,虽悔难追。必然继好息民,更敦前好,况兵交使往,迟览还音。
信中先责夏“赵魏诸藩,恒卫之地,素为我有,足下首为寇乱,屡来侵夺”,随后感谢建德礼遇淮安王与同安公主等人并放归大唐,因此释怨重修睦邻友好,然后指出世充之反复无常,“与足下旧称和好,中途翻覆,罕能结诚”,“外欺内忌,唯利是图”,且亡在朝夕,而夏此时“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求外费”,并非上策,提醒其三思而后行,以免将来“虽悔难追”。
第二天,世民派人将信送达窦建德。
窦建德看过回信,也不予答复。
经此一役,夏军吃了小亏,从此更加谨慎,任凭唐军再怎么百般引诱,夏军坚不出战。两军就这么僵持着。
注释:照录了《全唐文》中小秦王致窦建德函全文,只因作者觉得此篇书信“很秦王”——体现世民的文风,不喜读古文者可跳过,看其后解释的几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