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年仿佛看不见这一行各色人马,还等着胡秘书的回答,一双眼眸似蹙非蹙。
“我爸昨天晚上,上大夜,早上七点下班,按理说,怎么着,八点也到家了。我们本来约定好等他下了班,回家休息一下,中午一家人要去外面吃个饭的。我和我妈都等到十点多了,也不见他人影,打电话也不接……”
少年的神情看不出有多少焦虑,更多的,是疑惑。
到底是个孩子,初生牛犊。
在这高空之中,颤颤巍巍的平台之上,也没见他有多少恐惧,蹦蹦跳跳的,朝胡秘书这边来了。
胡秘书立马肃立起来,醒了醒嗓子,“那你也不能不打招呼,直接上到高台上来找人啊……”
同时,给旁边煤预均化设备的班长打了个眼色,班长心领神会,即刻上前一步,搂着红衣少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往下面的楼梯走去。
“各位领导,这个工作间就是操作这部回转窑的指挥间。”胡秘书一手拉开了指挥间的门,让大家进去查看。
指挥间狭小,一排电子设备倚着墙体,前面只有一人宽,放着两张椅子,人坐下的时候,身后绝对过不了半个人。
秦醒,迟景和李天光,都是探着头,往里面瞧了瞧,四处打量一番就出来了。
时晓早因为拿着执法记录仪,最后进去的,举着机器把里面录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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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登顶。
出乎意料,时晓早只看到一个50厘米×50厘米见方的,外拉式小铁门。
在她想象中,应该是个巨大的漏斗式的口。
胡秘书一把拉开小铁门,指着里面道:“只能从这往里面看看,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开放式,不安全的。机器几乎是全封闭,连接处也都是机械化。这个门,一般在机器发生故障的时候,应急打开,查看一下料是否凝固了,或者有什么故障发生。”
他像是能猜到时晓早在想什么。
时晓早举着机器凑上前,里面乌漆嘛黑的,啥也看不清。她抬手摁开了闪光灯,可是灯光的射程有限,只能看清近前的一点点而已。
脚下一震。一低头,迟景蹲在了地上,手里多了一个强光手电,时晓早一愣。
“快拍!”迟景头都没抬,就着这个姿势,举着手电筒,照向罐内。
不欺暗室之中,即使是这强光,也如浮光魅影般,只能看清个大概。土褐色的土料还未搅拌均匀,深一块浅一块的四处涂着。
迟景把手电往顶上一举,照见了个巨大的螺旋桨式的物件,也被石料包着,已然看不清原本铁器的本色。
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子,把手电筒塞给时晓早,戴上了手套。
“帮我拿一下,我取个样。”
★★★
已经下午一点钟了,一行人才在金厂长的极力挽留下,同意在厂里食堂吃一顿工作餐。
所谓工作餐,其实跟去外面的餐厅吃,差别不大。
食堂紧里面,藏着一个包间,食堂里养着一班厨子,这会儿已经做好了十六个菜,摆上了桌。
时晓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已然自觉地坐到了席尾,不敢多说话,低着头专心吃着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
金厂长备了几瓶贵重的白酒,墩在餐桌中央,询问在座的几位,是否开酒。
于部长眼睛立马亮了,刚想搭腔,秦醒像没看见一样,手一摆,把酒推了回去。
于求得只得悻悻的,没吱声。
金己转身,又掏出另一样法宝。
不加醇的散装啤酒。
“这个是无醇啤酒,不含酒精,大家就喝个意思。这是我专门从隔壁啤酒厂订制的,绝对新鲜,跟外面市面上可以买得到的,口感绝对不一样。”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暗道,再推脱,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
洪鼎中率先站了起来。
“我尝尝,无醇的,没有酒精,跟饮料一样,应该没啥事。”
监察局的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是无话可讲,纷纷接了酒杯。
秦醒放着一旁没喝,吃了两口菜,放下了筷子。
“金厂长,刚才,那个孩子,他爸爸是你们厂的员工?”
金己也没吃,撂了筷子,刚想回答。
“对的,他爸爸是我们厂负责操作煤预均化设备的操作工,就是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操作间,是他的工作地点。他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在里面,摁摁按钮,负责开关和调配设备的。”
胡秘书抢着答了话。
“那他儿子怎么说他不见了?昨天晚上他上夜班的吗?今早的工作他没交接?”
秦醒没含糊,迅速抛出灵魂三问。
“这个老常,爱喝酒,年纪不小,都快退休了,还戒不了这臭毛病。我估计,八成,下了班跑哪喝酒去了,或者上夜班时候就喝上了……老员工了,没办法,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秘书速度接上话,回答得很笃定。
“刚才,我让操作班班长和他儿子一起去找了,估计在厂门口,某个小馆子里,能寻得见他。”
“有可能在昨天晚上上夜班时候,就喝上了?这……复合安全生产管理规定吗?”
迟景抓住了胡秘书的话头,歪头看着秦醒,又一转头,看了看于求得和洪鼎中。
好家伙!时晓早心里暗喝,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啊!怎么谁的面子也不给?!问就算了,还盯着于求得和洪鼎中!这是什么行为?!挑衅吗?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秦醒似乎并没有察觉,听见他的问题,朗声回答起来。
“安全生产法不规定酒后禁止上岗,但是,要求生产单位要建立相应的规章制度,做出约束,杜绝安全隐患的发生。”
“《安全生产法》第十九条规定,生产经营单位的安全生产责任应当明确各岗位的责任人员……”
秦醒已经准备开始背诵法条了,梁一峰眼睛都瞪圆了,不可思议地瞅着他。
于求得砸吧着嘴,眉头微皱,似乎在品鉴这无醇啤酒是否够味。
洪鼎中一脸肃然,似乎没瞧见迟景刚才那目光,一边夹菜,一边看似认真地望着秦醒背法条。
这一桌子,现在热闹得不行,干什么的都有,各怀心思。
时晓早默默地低下了头,啃了口自己盘子里的葱油饼,恨不得自己只是个透明人。
坐在她隔壁的李天光亦然。
两个人不由得心生出几分默契,默默用眼角瞟了下对方,微不可查地互相点了点下巴。
“我讲个闲话,就当讲个故事给诸位助个兴,猎个奇,可好?”
金己抬手干了自己面前的那杯啤酒,转了转黄色的眼珠子,眨着稀疏的睫毛,突然插了句话。
还没等人回答。
“你们知道,由山,为何不叫甲山吗?”
金己用食指蘸着杯中的残酒,在桌面上,划出“由”、“甲”两个字。
他顿了一下,似是在卖关子。
乱流争迅湍,喷薄如雷风。
时晓早的心,如同这诗中所述,奔腾欲出。
紧接着,金己又眯缝起那双眼。
“因为,甲,音同假,叫假山,怕是这山,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