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长安不同,这里并不热闹。没有茶楼、酒馆、杂货铺、小商贩的叫卖,童子的欢叫。岂止没有这些,甚至这里连人烟都没有呢。
这里有建筑,有街道,有房舍,但偏偏就是没有人。
空的,都是空的。街道是空的,房舍是空的,这座小小的城,似乎也是空的。
只有风。
夕阳垂下,光明敛去。这座小城更显得诡异凄冷。但就是这个时候,街道上居然出现了人影。居然还是两个人影。
他们腰间别刀,并排而来,来到这个即将进入黑夜的诡异凄冷的小城。
他们是谁?他们来做什么?是他们自己来的,还是别人逼迫而来?
他们当然不是路过,当然不是来住店,当然是来赴约。赴约,赴谁的约,一座死城的约吗?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月亮已从枝头升起。月是明月,明月的光辉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竟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骨灰。
来人已止步,他们的手都不自觉地攥住了刀柄,这意味着,他们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将刀挥出,再给他们一个瞬间,他们就可以挥出三十六刀。
能在一瞬间使出三十六刀的绝非没有。听说宫廷里御膳房中的首席厨师长,就能在一瞬间使出三十六刀。他曾在皇帝和妃子面前演示过这种绝技,也曾得到皇帝的御赐,更曾放言过,称这世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出三十六刀的人,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但他却说错了,因为此刻,就有两个能在一瞬间使出三十六刀的人出现在这个空荡的街道上。他们所使出的,并非做菜的刀,而是杀人的刀。
他们大概可以称得上是江湖上最可怕的人吧。试问,如果一个人在一个照面,就被别人砍了三十六刀,那这个人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答案当然是不能,即便这个人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也绝对挡不住。
但令人胆颤的是,像这样恐怖的人物,竟然不止一位,至少这个街道上就出现了两位。他们此刻都止住脚步,手按刀柄,蓄势待发。此刻就算有一只苍蝇飞到他们面前,相信他们也会在一瞬间出刀,三十六刀又三十六刀齐出,那个可怜的苍蝇或许就会被力劈成七十三段。
这当然是个笑话,因为没有人会傻到对着苍蝇挥刀,即便那些苍蝇是那样的惹人生厌。
苍蝇是没有杀气的,它就算停在这两人的鼻子上,就算停在这两人的眼睫毛上,这两个屏息凝气的江湖好手,都绝不会动。
他们好像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与这座小城融为一体了。
——但杀气却源自此处!源自漆黑的夜,空空的城,还有离他们七尺外的那滩骨灰似的月光。
蓦然间,这个死寂的城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仔细去听,好像能听到这小城打哈欠的声音,还有行人的脚步声、煮饭声、屋里人谈话声、油花爆炸声、狗吠声、鸡叫声,这些声音,似乎一下子从冷寂的黑暗里涌了出来。有行人在街道上行走,是个醉汉,摇摇晃晃,重心不稳。这醉汉晃着晃着,竟然要撞向那两个雕塑般的刀客。
进一步,退半步,左一步,右两步。眼看这醉汉就要走进他们的七尺之内了。
风停了,风卷动。月亮给云遮起来了,于是天地间一点亮光也无。所有的声音骤然停止,有的只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当月亮再次出现的时候,那两个刀客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街道上,他们居然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手按刀柄,蓄势待发。那醉汉分明已经接近了他们七尺之内,他们居然没有拔刀。但现在那醉汉呢?那个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醉汉不见了,之前从黑暗中涌起的声音也都不见了。但可以看得出,那两位刀客鼻尖,此刻正往外渗出冷汗。
那是惊惧,是战栗。他们这两位凶狠的人物,此刻面对着这死寂的夜,竟齐齐打了个冷颤。
那三十六刀中的一人发声:“阁下唤我等前来,怕不只是为了赏月吧?阁下的戏做足了,此刻也应当现身了。”
这个死寂的城中居然还有人,难道刚才的异象就是那人施展的手段?难道这两位刀客所面对的,不是这死城中的死字?
他们面对的当然要是这死字,即便这两人刀法绝伦,是昔年江湖上名声极响的天罡三十六刀。他们两人居然还是兄弟,一个左手使刀,一个右手使刀。他们这二人的组合,曾使得江湖上各大势力头痛不已。
夜色岑寂,无声。风虽然在吹,但也无声。月光虽说落在街道上,但却也无声。
大哥赵伦终于耗尽耐心,他道:“不论阁下是谁,都必要现身一见。藏头露尾,可算不得英雄。”
二弟赵逡同道:“刚刚阁下露的这一手,这世上怕没有几人能做到吧?阁下既然不出来,那就让我们两兄弟猜测一下。也让世人瞧瞧,究竟是哪位大侠,居然只会躲在黑暗中。”
说完,各自冷笑。但长街仍不作声。
“可是百花娘娘?百花娘娘,年龄未知,行踪不定,甚至连真容都从未让别人瞧见过。据传一身修为惊世骇俗,曾力敌七大高手,又先后与十一位一流剑客交手而未尝一败。是上任武林盟主的嫡传弟子,但却在师长身死,盟主令遗失之后,不思量报仇,反倒在江湖上敛去身影。”
赵伦冷哼:“如此弟子,贪生畏死,纵有盖世修为又能如何?”
赵逡高声道:“可是西北第一刀客慕容海?这人虽来自西北,但刀法入神,实在是我辈偶像!他虽说出手不多,但所对决的,无一不是超级高手。剑宗的剑道天才卓清风剑术大成后,曾前去西北寻他一战。但据说最终仍败于慕容海之手。但是十年前,慕容海就已只剩一堆残骨,一柄断刀!”
赵逡又笑道:“听说慕容海早年嫉恶如仇,倘若他要是知道了我二位兄弟犯下的事情,不知道他会不会从坟墓里蹦出来呢?”
“至于这第三位——”
赵伦道:“阁下要是第三位的话,我想也就不必走了。留在此处,与那些鬼魂做伴如何?”
“第三位伍伦子,单论武功的话,我兄弟二人任意人都可以将他击毙。他这老头子不过喜读古书,又好研究阵法而已。我曾听闻,他在昔日里曾筑杀阵,困死了几位江湖败类哩。”
“但也仅此而已,读些破书,会些阵法而已。他倘若真有传言那般能耐,为什么不像诸葛武侯一般筑个七星灯阵,为自己延年续命呢?这老头子在十年前就已垂垂老矣,如今怕是也已深埋黄土了吧?”
两人兀自大笑,竟然为这长街这死城添了几分凄冷。那大笑竟然引起了一阵风,这风居然又化作幢幢鬼影,那些鬼影也张口大笑起来。它们的笑声嘶哑难听,令人头皮发炸。
蓦然,鬼影消失,笑声砸向地面,激起尘埃,就连那滩月光,也颤了一颤。赵伦赵逡二兄弟此刻屏住呼吸,不再似之前的轻慢与张狂,他们的手指,又一同扣到刀柄上。
只是一个瞬间,七十二刀便一同轰出!他们二人都感到了滔天的杀气。在眼前,在身后,在脚下,在头顶,在街上,在门中。
七十二道刀光从各个方位炸裂开来,竟然将这死寂的城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但白光骤逝,黑暗又重新降临,那道藏在暗中的影子却仍旧没有现身。天罡三十六刀却已怒极。要知道他们昔年在江湖上行走,哪个敢轻慢他们二人?倘若有人说了不对他们二位兄弟胃口的话,怕早就被他们斩去头颅。
可现在名动江湖的天罡三十六刀,居然屡次被别人戏弄。他们二人已然商定,不论这装神弄鬼的人是谁,都势必让他有来无回!
他们这样想着,对面居然又出现了个人影。这人影简直如幽灵,因为此人身量巨大,居然有三米之多!
天罡三十六刀吓了一跳,但又蓦然回过神来,瞧见那三米多的只不过是个黑影,而顺着黑影望去,他们终于在邻近的一堵矮墙上瞧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屡次戏耍天罡三十六刀,使他们怒极的人。那个在九月二十日夜里,邀请天罡三十六刀前来故地一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