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云畔飘荡着一阵渺茫若梦的悠远琴声。
醉了的晚风吹过婷柳眉,抚琴的纤指转而印上脉脉含愁的眼眸。
良久复良久,断了的琴声又续。
琴声依旧。
女人唇间流出的歌曲也依旧。
婷那些早被遗落在迷离梦境里的记忆,突显潮湿浑浊,如雨天泥泞幽深的小路,不知通向怎样一种结局。
XXX
燕归来倚靠着几丛已有半数凋萎的粉白野菊,斜眯一双不安好意的眼睛偷瞧不远处的婷。
不知瞧了多久,燕归来忽然觉得眼中这个女人身段真的有一点美,长了一张淑雅含媚的瓜子脸,白白嫩嫩,仿佛吹弹得破。
可当古典而朦胧的婷一唱起那首古典而朦胧的小曲时,燕归来就又不这样认为了。
所以婷很多时候都发现,燕归来其实应该是一个善变而讨厌的男人,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有些臭臭而笨笨的男人。
燕归来正朝着婷露出满脸好像蓄谋已久的坏笑:“我看破一条真理,不知这位姑娘有没有心情听?保证绝无仅有,你听过之后,不晕才是怪事。”
历来只要是这个男人嘴里迸出来的话,半句也不会中听,外加他这得意洋洋的神色,婷就更懒得听了。
婷依然静心抚琴,对燕归来爱答不理,唇角荡漾开的曲音显得愈发迷幻温柔。
她微闭的双眸似始终流动着千丝万缕宁静的月光。
她嫣红圆润的如花美靥似含蓄了无可计数的欣慰与幸福。
她柔和轻启的嘴唇似有条不紊的描出世间最神秘而奇妙的旋律。
朦胧间,她在迷离夕阳深处,姽婳文静,又楚楚可怜。
燕归来看痴了,完全走神了。
他轻轻摘下一朵缺掉两片花瓣的野菊,轻轻凑近鼻端,轻轻嗅着,满足的在那里闭目陶醉了很久:“我看出,不,是听出,我听出你的歌声比你的脸蛋更惹人疼惜。但歌声这样美,是因这把琴好,比你的歌喉好多了。你的声音是琴声的陪衬,对么?”
曲音偏就在最动人心弦的时刻噎住。
婷带着冷笑,娇嗔:“好呀,好你个燕归来。”
“我好,我当然好极了。”
于是——糟糕,抚琴吟曲的婷抛下琴盏停了歌喉,居然提了佩剑追逐比风还疯一脸故作惶恐的燕归来——“那你以后娶它好了。”
唉,动动脑子行么?不娶你,又到哪里去寻它?
于是——
剑风吹落一朵十朵百朵粉白菊花,锦绣小鞋踩过一片十片百片或新鲜或枯萎的花瓣。
她在花丛中追着,穷追不舍,今天势必抓住这家伙,问个清清楚楚,她可不想永远爱得像一个哑谜。
然而让她惋惜的是,这次当真把他追丢了。
燕归来的坏与臭夹在一抹捉摸不透的笨笑里,渐远渐远,空空茫茫。
好长的一截路,好大的一个世界。
燕归来的声音远入深秋那片金红如梦的夕阳:“好啊,只要姑娘答应嫁给我的刀,我就答应……”
婷止住双脚,决定不追了。
燕归来这家伙是真的没了影。
他是一下子带着刀奔进那片辉煌夕阳,婷坚定的知道他很快会发足跑回来,向她讲一个又一个笑话,努力逗她欢心,为了配合他,婷有可能逢场作戏的小声俏笑,若是得意,真的开怀一笑也没问题。
婷气鼓鼓的跺脚,咬一下嘴唇,一张脸红得就像天际那片夕阳。
忽然婷耐人寻味的笑了。
燕归来怎会在她身边离开长达一个时辰?
燕归来从未让她失望过一次,伤心过一次,寂寞过一次。
她坚信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把燕归来拉走太久。
没有什么事比爱婷更重要。
因为婷也从未让燕归来失望过一次,伤心过一次,寂寞过一次。
于是,她要永远像燕归来相信婷一样相信燕归来。
于是,她站在芳香袭人的花丛,一望无垠的草海中,高耸云霄叶茂如盖的大树下,静静对着那片迷蒙阑珊的夕阳安心的笑了。
XXX
云碎了。
夜色即将笼罩未眠人的灵魂。
最后一抹夕阳,也渐渐在婷长发上黯淡。
婷是少见的倔女子,可不会轻易就这么服输妥协。
她必等他回来,永远不死心。
她左手捏着一朵开得旺盛的菊花,右手伸出拇指食指一瓣一瓣往下揪,每揪掉一瓣嘴里就呢呢喃喃。
“没回。”一瓣。
“没回。”四瓣。
“没回。”十五瓣。
“没回。”揪完了一整朵,再揪一朵。
“没回。”身下已是一堆花瓣,盖过鞋面一层一层,好厚的一层如天际白云。只是夜里看到的不是雪白,而是暗灰的白。
“没——回——”引来蝴蝶……不,是飞蛾一只一只,但反正心情不好,随意吧,当做蝴蝶又会怎样?
“没回——”招来另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嗡嗡嗡,是什么芳香让它们分不清白天黑夜?
“唉,干嘛还不回来?”
XXX
夕阳如暖春冰雪融进了茫茫夜色,天终于完全漆黑。
但逐渐出现成百上千颗星如细碎钻石闪烁不已,一轮皓月升起如近挂树梢。
婷不再枯燥无味的数花瓣,从脸上流露的一种表情看来,本就体质娇弱的她也有些疲倦与茫然。
她孤单单一个人在花丛间一小块冰凉地上蹲着,双手紧抱纤瘦屈膝的双腿,头软搭膝盖,无助而失望,却没有平素对夜本能似产生的恐惧。
她呆滞的目光看着脚下湿泥地,空洞洞的也不知究竟注意到了什么。
死燕归来,你给我记住。
猪燕归来,别叫我原谅你。
你这个死猪就不回来了?
很久都见不到踪影,连那些被花香引来的虫子也不玩闹了,乖乖的适时回家,你呢?
婷又暗暗气急。
遇见燕归来之前,她只是一个平平凡凡柔柔弱弱的女子,也许现在什么都没改变,如果她的世界里少了燕归来,任何时候都仍旧一样。
她从小跟着母亲四处流浪,偶尔定居,也是极尽辛苦,遭受别人嘲讽欺辱,漫长的少年时期全无父亲的概念。
而少年时期未完,母亲却劳累过度死去,丢下她孤身无靠,苦巴巴的求着帮人洗衣过活,本来就沉默寡言的她更是活成彻底的哑巴,逢人闭紧嘴,只会摇头点头。
女大十八变,她也越变越好看,给人洗衣,常在水边,所以一双手白白嫩嫩,一张脸蛋也红扑扑的可爱,不免招来好色之徒的垂涎侵犯。
一天,一群到处晃荡的纨绔子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来到她洗衣处,其中一个脸上长痦子的丑男人明显家里最是有权有势,做了这群无赖公子的头领,率先来欺负她。
“姑娘纤弱之质,怎能做这等粗活?瞧这一双手,比新出的豆腐还嫩,在冷冰冰的水里泡得像是红萝卜,真叫人心疼。来,伸手让哥哥给你暖和一下。”
这群人仗着家世背景,在本地横行霸道已久,此刻又所处偏僻,四下无人,更是肆无忌惮。
她默然不理,把衣服塞回水盆,端起扭身就走。
另外几个人早已围上来,让她进退不得。
痦子男人伸手拨弄她长辫,笑意更淫猥:“啊,这脖子白得更叫人心疼,这么白,这么细,仿佛吹一阵风就可能折断,是该好好呵护。”
她怒瞪着眼睛,多年艰苦早已把她心性磨砺得钢铁般强硬,突然伸腿跺脚,竟狠狠跺在那男人脚上。
男人提脚呼痛,她趁势从他身边跑过,岂料这群人里有会武功的,很快抢前挡住去路,一手牢牢将她擒拿。
“黄老弟身手不错,姑娘再溜滑,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她深陷危境,再无脱身可能,却仍是一脸倔傲,眼角没有半点的泪。
她声嘶力竭,大叫大嚷,拼命挣扎,那群人笑得更兴奋。
痦子又凑近,笑道:“好有性格的女人,我喜欢,以后姑娘你别劳心费力的给人做粗活,干脆随我回去与我洞房,做了我百般宠爱的小妾。”
话没说完,头上亮晶晶的珠冠突然掉了。
不等同伴反应,他们的帽子也突然掉了。
“奇怪,这林中微风怎么把帽子都刮掉了?”
突然他们外衣外裤一起滑落在地,都剩单薄内衣,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那擒拿住她的人,不仅帽子衣裤落地,手上还多了一样东西。
刀锋。
冰寒锐利的刀锋,刀光压得阳光顿显阴沉。
那人是会家,眼再拙也看出这刀上功力深湛杀气勃勃,他们的帽子衣裤必然都是持刀人神不知鬼不觉削落的。
那人赶忙松手,把她放开,冷声道:“兄台是道上的人物,出手不凡,小弟栽得心服,可否高抬贵手,给点面子?”
持刀人笑道:“好,我就抬抬手,给你一点面子。”
刀锋回鞘,却在那人手腕上割了一道不深不浅不长不短的血痕。
那人立时痛不欲生,另一只好手捂住伤口,大量鲜血已涌出。
持刀人仍微微含笑,语声颇为平和:“这点面子够不够?不够我可以再挑断你那只手的手筋。”
那人腿软跪地,磕头不已,叫道:“小的结交狐朋狗友,行径不端,大侠瞧不顺眼,拔刀严惩,本是天经地义。请大侠饶命,这种卑劣之事,小的绝不敢犯了。”
持刀人道:“姑且放过你,但对你的这些朋友,我也得给点面子。”
没见他拔刀出鞘,各人眼前只见淡淡的寒光一闪,或手或腿,都出现了一道血痕,只带头男是被削掉了那颗再无傲气的痦子,脸上留的是个不大不小的血坑,让他看起来更丑数倍。
“滚吧。”
这群无赖相互搀扶,一起哀嚎着离去。
她连忙跪地谢恩,持刀人冷冷的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往后你别到这种偏僻无人的地方独自洗衣。”
沉默了多年的她突然开口说话,大声问:“你叫什么?”
持刀人笑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就叫燕归来。”
她追上他,决然道:“你能等我一下么?”
燕归来道:“等你干嘛?”
她道:“等我把这盆衣服洗干净还给主家。”
燕归来疑惑:“然后呢?”
她脸泛晕红,语气却更坚决:“然后我跟你走。”
燕归来呆住了:“你……你说什么?”
她道:“我想跟着你,我想做你的女人。”
多年艰苦不仅熬磨得她性格刚强,更让她有话直说,心里怎么想就一定怎么做,干干脆脆,非常坦率。
燕归来笑了,放纵不羁的他正与这种叛逆的女人深深共鸣,也不问她家人情况,立刻爽快点头道:“好,我就让你做我的女人,你去洗衣吧,我等你。”
于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爱情开始了。
她已哑巴了很久,从那天起,跟着一个爱说话的男人,逐渐也变得话多。
他们简直随时随地都在说话,吃饭要说,走路要说,连睡觉前也罗里吧嗦一大堆才甘休。
他们都是孤儿,常年做哑巴,遇见对方就话匣子打开,再也锁不上。
他们惊讶原来自己竟这么能说。
有时候是他比她能说,她来不及开口,他已高谈阔论得大汗淋漓,皮软筋乏,口干舌燥,高声叫嚷着要她快端一碗茶或酒给他喝。
每当那时,她就觉得燕归来像一只最调皮的蜜蜂,把她当作一朵最美丽的花,整天绕着她飞舞吵闹,世间何处无芳草,他却永远只关注她这一朵花。
有时候是她比他能说,他闭嘴练刀,在竹林间劈来砍去,让她躲远些她也不躲,就站到旁边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个没完。
他们是对方唯一的生命依靠,谁也离不开谁。
XXX
夜深,沉重黑暗压抑着失眠人的心。
夜不如人意的漫长下去,并且凉如水。
而月如冰盘,星如冰珠,风如冰锥,那真是让这夜冷上加冷,难以熬受。
她一颗寂寞的心已随着手脚一起瑟瑟发抖,害怕极了,再等不下去。
她不甘心就这么麻木的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何时为止,打算开始行动。
漆黑的竹林曲径,阴森森似有鬼呜咽,月光星光即使投射进来也无法将前路照清楚,她壮胆一步步走着。
她好不容易走到她和燕归来亲手合建的三间竹屋里,随便做了些饭菜吃,洗了把脸,坐下休息了半会儿,追寻之旅又开始。
她拿着一盏灯笼,在弯弯曲曲的竹道间快步行走,夜风吹拂额角的几缕柔发,透过一重黑暗,可看见朦胧的一片开阔,终于要走出竹林。
她长出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略有放松,出了竹林,跑过草地,抵达燕归来最可能去的那座山,上到山顶,仍不见踪影,忍不住大声喊:“燕归来,你这个臭死猪!”
她满山跑,遍野跑,不顾一切的跑,手里灯笼剧晃险些灭了。
她搜寻至一片茂盛花丛,又大声骂:“燕归来,我恨死你!你抛下我,从此就臭死在外面吧。”
可她试了半晌却怎么也恨不下去,鼻子发酸,想号啕大哭。
可她试了半晌却怎么也号啕不出,只小声啜泣,连伤心也显得畏怯。
她再次蹲在地上,双手颤抖着紧抱膝盖,抬头仰望夜空那轮黯淡无光静悄悄的月。
她突然记起,燕归来很喜欢闪电。
燕归来经常对她说:闪电来得快去得快,这样不容人交睫的感觉才最棒。
燕归来,你能做一次闪电,给婷一次最棒的感觉么?
她好累,好困,好怕,但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不愿再动,闭眼就发慌,仿佛有魔鬼在身后伺机把利爪伸向她肩膀。
她现在比身边的一朵花还显弱不禁风。
空虚,寒冷,黑暗,死寂,人的情感已离她遥远。
她现在不必试也可以轻易恨死燕归来,就在她真的恨死燕归来的一瞬间,突然无数鲜花向她撒来。
花的美丽与馨香把她毫无来由的淹没。
她呆住。
无数鲜花纷纷乱乱的落下来。
这绚烂无伦的一阵花雨,让夜世界不再满布死气。
闪电般的花雨,冲击灵魂的受宠若惊。
花雨落在泥上,草上,落在花丛上,婷的裙上。
婷痴了,醉了,醉得狼狈不堪,痴得不可自拔。
婷站起来,像白玉雕琢,纯洁的与花香花色融为一体。
完美的惊,永恒的喜,铸就了她新的坚强。
XXX
娇美的花,千万瓣,感动的泪,千万滴,温柔的笑,千万抹。
但转瞬间,一抹抹笑破碎,一滴滴泪冻结,一瓣瓣花枯萎,婷的心再次沉入凄寒黑暗的深渊。
婷不忍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而这事实比任何事实都更真实千万倍。
一柄冷意刺骨的刀闪电般不容交睫的逼近她咽喉:“我要杀了你。”
闪电终于来临,不是带来最棒的感觉,反倒撕裂了所有美好。
同样冷意刺骨的声音,毫无退路的语气。
燕归来的刀,绝非情人间偶尔一次的玩笑。
燕归来岂会开这么伤人的残酷玩笑?
何况他没有笑,也没有把婷逗笑。
婷身体一颤,表情僵住:“为……为什么?”
“因为我已觉得你越来越累赘,总会碍我很多事。”
“我碍了你哪些事?你说,你说!”
“我要去杀南山五鬼,带上你,特别碍事。”
“我可以不去,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你,我一定等你回来。”
婷愈加激动,满脸通红,即使在夜晚也红得清晰,眼角与双颊湿漉漉的泪汗交流。
燕归来漠然别开目光,瞳孔一点点收缩,眼神空洞,仿佛久已迷失的冷血杀手。
“你可以不去,却不可以在这里等。”
“所以你要杀我?你说谎,你不想杀我的,绝对不想。”
“我是不想,我想你离开,再也不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这一去即使最后我还活着,也不会回来,你何必等一个根本不回来的人?”
“你说谎,你一直爱我的,不是吗?你干嘛非要说谎?你有苦衷就尽管告诉我,你知道世间只有我完全理解你!”
婷几乎声嘶力竭。
燕归来腮边肌肉神经质的抽搐,突然转回刀锋般冷锐的目光,狠厉的瞪着婷。
在一个娇弱可怜的女人面前,他竟表现得如此陌生,不近人情。
他的话尖利,肆意毁坏婷仅存的一点渴盼与希望。
“南山五鬼凶悍恶毒,结交了无数同样本性的朋友,我就算杀了他们,也杀不尽他们的那些朋友。”
“你一定要去杀他们?”
“一定。”
“你应该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杀他们?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为什么你突然要去杀他们?”
“有时江湖上的血腥争杀根本不需要理由。他们的那些朋友在我杀了他们后不久就会倾尽全力来找我报仇,他们关系复杂,经验丰富,也许一个月不到就可能查出我的底细,甚至可能查到你。以他们的奸猾本性,必然将利用你来对付我,我已无处可藏,非死不可。”
婷痛苦的接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样子,到时我们一起面对,不离不弃,我不会让他们先单独抓住我。”
“我害怕!”
谁敢相信这三字竟会从刀神燕归来嘴里说出:“我害怕,我杀南山五鬼是逼不得已,其中缘故我不能告诉你。杀了之后,我就要逃亡。一个人逃总比两个人容易,我不必处处担心你,照顾你,为你分神。一下子被那么多仇人暗算追杀,换成谁都克制不住害怕。一天到晚活得心神不宁,提心吊胆,你愿意,我却不愿意。”
“我不用你担心,不用你照顾,我不是寻常弱女子,绝不给你增加负担,求求你,别把我抛弃。”
燕归来内心痛苦,表情却特别麻木:“我爱你,真真切切的爱你,刻骨铭心的爱你,我想不顾一切的陪你在这里愉快度过一生一世,但命运瞬息万变,不可预测,事情怎会一直如意?我做不到一直平安无事,做不到一直不害怕。我害怕,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存在,我就潇潇洒洒,坦然迎接命运的任何挑战。”
婷妥协了,彻底绝望了,不可思议又恍然大悟的看着他,突地发笑,苦涩而空洞的笑了很久:“原来你是个懦夫,你甚至是个小人,竟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说出这些话。你爱我,也是为你自己。我早该看穿你。”
似被婷声音的激烈吓住了,燕归来仓皇的闭上眼睛。
她在婷心目中的形象因这个动作彻底扭曲变质。
他却还要高昂着头,故作傲慢,把她置之局外不理不睬。
她仿佛成了他手中玩腻就丢弃一旁的木偶。
难道他是怀着戏耍的心思,与婷在这里玩儿时的过家家?
他嘲讽的笑道:“心爱?你从不是我的心爱女人。”
婷强忍哽在咽喉的痛、欲夺眶而出的泪,用尽全力紧咬干燥冰冷的嘴唇,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微微发抖。
她下了狠心,绝不向这个伪君子流一滴泪,绝不暴露自己极为脆弱的一面。
“我该做什么?燕大侠?”
燕归来脸上有更多肌肉在痛苦抽搐,长长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来,颇显吃力的睁开眼睛,却已无法坚定的将目光投到婷身上:“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惨白月光照着他的脸,虽然不如以往的晴夜明亮,但足够让婷轻易看清他脸上痛苦的颤动。
婷立刻明白他内心必定正思潮起伏,每根神经都在做艰难挣扎。
他的痛苦,破解了她的绝望,一缕曙光立刻把她内心的冰冷黑暗驱散。
希望重临,喜不自胜,她柔和的显出幸福笑意,不容分说的扑进她怀里,扑得太猛,他来不及挪开刀锋,所以她脖子上被划了一条细细的伤痕,鲜血流出,她却完全不痛。
“你不是懦夫,你不是小人,你不害怕,你说谎。你和我一样不善心机,一张脸根本藏不住秘密。你说那些残酷言语时,内心的矛盾痛苦都明明白白的透露在脸上,我一眼就看出了。”
燕归来看着她脖子,看着那条刀痕,看着不停流出的血。
他试图用更残酷的表情来反驳她,但终于失败,再也做不到一丝一毫的冷傲,却仍要笨拙的嘴硬:“你走吧,快点走,别胡思乱想的自作多情,免得我亲手赶你走。”
婷紧紧抱住他,也嘴硬,只是比他伶俐多了:“好啊,你亲手赶我走呀,你赶呀,快点赶呀!”
燕归来非但没亲手赶,快点赶,连伸手推开她也鼓不起勇气。
婷甜美的笑道:“我就这么抱住你,像世上最牢固的锁把你锁死,再也不放手,看你怎么把我赶走,看你能奈我何。除非你真忍心一刀劈死我,但即使我死了,手也不松开。”
燕归来惊呆,心中裂开一阵剧痛,似有万万千千种感觉混乱不堪的跑出来。
他前所未有的茫然,又前所未有的坚定,而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坚定。
只清楚的觉得什么事越来越坚定,永远改变不了。
他总算挣扎出一句话:“你必须有个理由,什么事都要有个理由。”
婷目光渐渐湿了,声音渐渐湿了,因灵魂已在泪水里浸泡很久。
她湿湿的绽放一抹微笑,很绝的答复他:“爱,不必有任何理由。因为爱本身就是世上最正确最坚决的理由。”
爱本身就是理由,多美好的一句话。
轮到燕归来妥协了:“对不起,我居然这么对待你,这么吓唬你……”
婷无比宽慰的嫣然一笑,用天真烂漫的笑脸故作责备道:“你呀,你真该死,没事干嘛总爱吓我这个弱女子?幸好我宽宏大量,不让你早死,姑且罚你……唉,我被你气得快发疯,最后虽没疯掉,却变笨了,我想不到罚你的好办法,你自己想吧。”
燕归来身怀歉意,也天真烂漫的笑出来:“我就罚自己抱心爱的女人一个时辰。”
婷俏皮的眨眨眼道:“美得你。”
突然啊哟一声,婷终于感受到脖子上刀伤很痛。
燕归来赶紧回刀入鞘,撕下半截袖子给她裹伤,抱起她飞快跑到家,拿出金疮药。
幸好伤口不深,解开袖子一看已止了血,撒下药粉,换干净白布小心翼翼的缠起,生怕用力稍重会让婷忍不住痛。
事毕,燕归来更内疚,痴痴道:“今晚我的刀终究伤到你。”
婷俏皮一笑:“这点外伤治好了更重十倍的内伤,很值得,但我希望以后再也不受这种伤。”
燕归来真挚一笑:“以后我再让你受这种伤——任何伤,我就被天打雷劈。”
婷扑上去搂紧他脖子,温柔又不失黏人气的亲吻他脸颊:“我相信你,不过我还得找个保证。”
燕归来皱眉:“什么保证?”
婷一头埋进他怀里,羞臊的轻轻道:“现在就嫁给你,做你一生一世真正的老婆。”
燕归来脸热心跳,捧起她巧笑倩兮的脸,深情对视良久,突然狂风暴雨般向她红唇吻了下去。
她惊得睁圆了眼睛:“你答应嘛。”
燕归来正色道:“我这么亲你就是答应,你傻呀,这都不懂。”
她噘嘴道:“你用这种方式来答应,我可不依。”
燕归来忍俊不禁道:“你想我用什么方式?千金礼聘,媒妁之言,八抬大轿?”
婷冷不丁凑过去吻住他的嘴,甜甜蜜蜜的吻了半晌,羞红脸笑道:“这样我才依你。”
燕归来哭笑不得,又心花怒放。
夜的尾声,很美。
很美的宁静月光下,一对沉醉爱海的男女,全身散放出的幸福华彩在很美的窗下也同样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