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李亘少年上任,孤身一人宿于衙门之中,身后并无长物,只有一些书籍并文书直接封存在他住宿的屋内,百年来衙门翻建了多次,但那个日显低矮的屋子却再无人开启。这郡丞得了许可,便去找人翻出业已生锈的钥匙,壮着胆子打开了尘封百年的李亘旧居。屋内除了书籍壮观,其余摆设很是简单,不过书案几凳,也无奢华之物,倒是让人莫名安心下来。
郡丞四处看了看,便将目光锁定在屋内唯一高档的物件:一个红木匣子上。或许李亘落水那日走的匆忙,那匣子并没有落锁。小心打开看了,却是满满的朝廷批复来的奏书。纸张虽已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
郡丞拿了几份看了,见都是李亘在任时汇报的禹城要事,后面都有宣帝红笔批复。他小心比对了一下字迹,见李亘的手书和天降神书几乎一模一样,连一些特殊的个人用笔习惯都毫无二致。只有笔力不如原书遒劲。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若是有心模仿或许能以假乱真,但若笔法也模仿出来却是困难。郡丞心里既然存了疑,便看的更细致了些,竟然发现宣帝的批复后面都后缀一句:恪之恒之,大梁兴兮。无一例外。
他浑身顿时汗毛都直竖了起来。圣上亲笔批复的奏书外人不可能看到,而这旧居封存日久,也无人动过。除了宣帝和李亘自己,什么人还能知道这隐秘的句子呢?
郡丞心里砰砰跳的厉害,便直接抱着红木匣子冲了出去。到了太守那里,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老太守斥责道:“你好歹是位长官,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郡丞却只急问道:“大人,若你说圣上批复来的的奏书,外人能不能看见?”
太守道:“那自然不能。普通奏书一般都是由秉笔太监按照圣意批复,而圣上亲自批复的奏书都有专门的漆封,专门的邮驿传达,当事官员收到也必妥善保存,否则便是大不敬。外人怎能轻易看到?”
郡丞道了声是,将红木匣子放他跟前,抖抖窣窣的拿出一封奏书来:“大人你看,这后面是不是宣帝的御笔?”
太守接过细看了,点头道:“确实是,宣帝极擅行楷,字形瘦削骨劲,读书人无有不知,而后面的印信也是宣帝御印。这个错不了。”
郡丞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将李亘祠堂的那封“神书”和奏书放在一起:“大人你看,恪之恒之,大梁兴兮!这句话来自宣帝的手书,你在别的地方有听过这句话吗?”
太守一愣:“恪之恒之!恪之恒之!恒之是李亘的字,而恪,却是宣帝的名讳啊!”
郡丞一头雾水:“宣帝的名讳不是念吗?”
“不,你不知道,很多朝臣都不知道,”太守忽的一声站起,在室内极快的踱起步子来:“宣帝的乳名叫恪儿,是其母元后所起,后来元后在他幼年薨逝,昭帝便为其改名念,用以怀念其母。此事过去的老臣和宫闱旧人都知。若他能在奏书里自称恪,可见是把李亘当作亲近信任之人。”
郡丞浑身冰凉:“那,还有谁,能知道这句话呢?”
太守停下步子,将那“神书”反复看了,又和奏书上李亘的字迹做了对比,脸色便愈发苍白起来:“这个书倒不像仿造,倒像是李亘本人生病虚弱时所写。会不会是百年前他写的旧书,不知被谁翻出来了?”
郡丞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大人,这明显是新墨啊,纸张也是现在世面上最常见最普通的纸。不是百年前的旧纸张。都说那祠堂多有灵验,莫非他…当真…”
太守的声音有些抖:“去,把今天抓的人都放了。另外,今天也不用去搜人了 ,你亲自带人远远的盯着祠堂,一有情况就来报我,我今日就在衙门住了。”
郡丞得令去了,老太守战战兢兢的在衙门上等着。一直等到夜半时分,便见那郡丞失魂落魄的回来:“大人,那祠堂,祠堂的神像和壁画,一到夜里就都冒着,冒着蓝光!那些刁民更信了李亘显灵,半夜三更还跪着满满的人!赶都赶不走!要不要动手抓进来些,还等大人示下!”
“刁民有没有说什么?”
“各个哭求神君为民做主,很是说了一些,一些旧事…”
老太守一拍案子,怒道:“我看那几个领头的打的还是轻了,竟然镇不住这些刁民!”
郡丞却忧心道:“向来神道之事传扬的最快,禹城本就离京都不远,下官怕明日便要传到圣上耳中,大人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老太守此时正脑中惊乱,一听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本官副使,正该为本官分忧,你却要来问我!快回祠堂盯着,看是谁闹事!明一早再来回话!”
郡丞没头没脑的应着,路上却琢磨自己跟着老太守搜刮民脂民膏,也得了不少好处,如今眼看李亘显灵,心里发虚,哪里就敢去跟前盯着?便派了些手下去盯着,自己到五更再去。
却说那老郡守到凌晨时分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谁知道好不容易入了梦,却梦到祠堂里那尊李亘的神像忽然变成了李亘本人,对着他厉声喝道:“李亘再世,为民申冤!”
太守被惊吓醒来,看看窗外已是天光大明,他抚着心口正准备出去透透气,却忽然又听得有人大喊:“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太守又惊又惧,便见郡丞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喘着,脸色煞白,手里还举着一份帛书。
“这是哪里来的?”
“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全城到处都是!”
太守接过一看,上面依旧是熟悉的字体,内容却变成了:“东墙树下,皆是民脂。神君庇佑,尽数取之。”
老太守在禹城这几年搜刮的财富,都埋藏在府中东墙的一颗大椿树下,此时看了这帛书他心里如乍起一声惊雷,正欲要郡丞带兵去府中防卫,谁知立时就有兵士来报:“大人!大人的府上涌进去上万扛着铁锹锄头的民众,都在东墙挖地呢,拦都拦不住!”
“拦!拦住!啊!”老太守嗷的一声,晕了过去。
可他恐怕做梦也想不道,他管辖的大部分兵士看到天上飘下的帛书,都跟着凑热闹去挖钱了,哪还有心思去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