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内室,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梧桐叶影。用过早饭,云梦和云珊手脚麻利地收拾着黄花梨木桌上的青瓷餐具。
"小姐,今日要穿哪套衣裳?"云珊轻声问道,手指抚过衣柜中悬挂的几套秋装。那是一件件用上等云锦制成的夹袄,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衣襟处都细密地绣着应季的缠枝菊花纹。
舒什锦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略一沉吟:"就那件藕荷色绣金线菊花的罢,配那对琥珀耳坠。"她的声音如同秋日里最温柔的阳光,带着几分清冷的优雅。
待两个丫鬟退下后,舒什锦拢了拢肩上的杏色披风,缓步穿过回廊。廊下悬挂的青铜风铃在带着凉意的秋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远处花园里最后的蝉鸣交织在一起。她今日梳了个端庄的垂鬟分肖髻,簪了一支金丝菊纹步摇,走动时流苏轻晃,映着秋阳熠熠生辉。
书房门前,两株金桂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金黄色的细碎花瓣随风飘落,在地上铺成了一张香气袭人的地毯。推开门扉,一股混合着墨香与菊香的温暖气息迎面而来。司重山早已在书房内等候多时,见舒什锦进来,立即从紫檀木椅上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王妃。"司重山的声音低沉而稳重。他今日穿着一袭深褐色织锦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秋香色绣回纹的腰带,整个人显得沉稳而干练。虽然年近五十,但腰背挺直如松,唯有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透露着岁月的痕迹。
舒什锦微微颔首,秋阳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衬得她肤若凝脂却带着几分秋日的苍白。"司先生久等了。"她轻声道,声音如同秋水般清澈,温柔中带着几分矜持。
书房内,四壁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典籍,有些古籍的绢布书衣已经泛黄,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摆在正中。墙角处,一尊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枝怒放的秋菊,为这严肃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气。
"王妃客气了,这是老奴的本分。"司重山弯着腰,呼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若隐若现。他注意到王妃今日披了件杏色绣金菊的披风,衬得她愈发端庄,只是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舒什锦走到窗前,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台上摆放的一盆金边瑞香。窗外,几只南迁的候鸟排成人字形掠过湛蓝的秋空,庭院里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什锦有一私事想请司先生帮忙。"她转过身来,秋阳在她身后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晕,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披风上的金线菊花纹在光线下闪闪发亮。
司重山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王妃的事,就是王府的事,王府的事就是奴才的事,何来帮忙一说。"
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王爷不在,王妃就是这府里唯一的主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唯王妃马首是瞻。"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长辈般的温和,却又保持着得体的距离,说话时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秋日的凉意中格外明显。
舒什锦闻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她自幼在复杂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早已习惯了察言观色。司重山待她的态度,那种既恭敬又带着几分长辈关怀的感觉让她心头微暖。
她年幼丧母,父亲整日忙于朝政,对后院之事不闻不问。虽然父亲的继室碍于她外祖家齐国公府的威势不敢对她这个嫡女太过分,但院子里真正忠心的下人却寥寥无几。那几年,她常常独自坐在后院的桂树下看书,在日复一日中会了孤独中自处。
"不知司先生可知道什锦的舅舅赵荣生?"舒什锦轻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的锦帕,帕子上绣着的秋菊纹样被她捏得皱了起来。
司重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略微沉思片刻,回答道:"小公爷的大名,奴才自然是听说过的。"他的目光越过舒什锦,望向窗外那株叶子已经转红的枫树,仿佛在回忆什么。
齐国公一脉,嫡子嫡女各有一位。当年赵荣生公子满腹经纶,面若冠玉,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而赵荣若小姐则端庄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时谁人不知赵氏双珠的美名?可惜天妒英才,一场突如其来的匪祸让赵荣生双腿被废,从此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子就像秋日里凋零的菊花,失去了所有光彩。
"王妃可是想请欧阳先生为小公爷看腿?"司重山直接问道。作为王府总管,他自然知道三殿下与神医欧阳华有些私交,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他不明白王妃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
舒什锦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那双乌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司重山,里面盛满了殷切的期望。"正是如此。"她声音微微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腕上的玛瑙手串,那是去年重阳节舅舅托人送给她的礼物。
司重山沉吟片刻,眉头微蹙:"欧阳先生行踪不定,找起来怕是会有些麻烦。"他抬眼看了看王妃期待的神情,郑重其事地承诺道:"不过既是王妃所托,属下定竭尽全力,找到欧阳先生并将他带回京城为小公爷诊治。"
舒什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甚至不顾身份地向司重山行了一礼:"多谢先生,什锦先代舅舅和外公谢谢先生。"她行礼时,发间的金丝菊纹步摇在秋阳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司重山连忙后退两步,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王妃有令属下自然是要遵从的。"他心中暗自思忖,这位新王妃虽然出身高贵,却没有半点骄矜之气,反而处处透着真诚,难怪王爷会如此看重。
舒什锦脸上的欣喜还未退去,忽然想起明日的行程,心中又升起几分忐忑。她轻咬下唇,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明日回门,我还要去趟外公家,届时回来得可能会晚些。"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试探,窗外的秋风适时地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司重山闻言,脸上神色郑重:"王妃的行程属下无权干涉。现下王爷不在京城,王妃想多陪陪家人也无可厚非。"他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只要王妃愿意多带些人护驾就够了。"
想到王爷大婚前刚处理完的那桩大案,司重山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虽然主要案犯已经伏诛,但那些牵连的世家还有些余孽未清。若是让这些人在王妃回门途中闹出什么乱子...想到这里,他眼中划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但很快又恢复了恭敬的神色。
"王妃若是无其他交代,属下先行告退了。"司重山微微欠身,呼出的白气在秋日的凉意中格外明显。他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这短短一天内将那些隐患彻底清除。常规手段怕是来不及了,看来只能用些非常之法,事后再向王爷请罪便是。
舒什锦并未察觉司重山心中的盘算,她只是轻轻颔首:"有劳司先生了。"她目送着司重山退出书房,那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飘满落叶的回廊转角处。
窗外,一阵带着桂花香气的秋风拂过,卷起满地金黄的落叶。舒什锦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安阳王府对她这个王妃的态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她缓步走到书案前,手指轻抚过那些整齐摆放的文房四宝,心中对即将到来的回门之行多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