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西北二十余里有座小山,远远望去,山上古树参天郁郁葱葱,别有一番神韵。
我第一眼看到它就充满向往,好像这座小山藏有一大堆金银珠宝等我去签收似的,恨不得马上飞到山上去探寻一番。
俗话说世事常难遂人愿,尽管对我们这些在大学混日子的差等生来说,爬山游玩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个学期下来,一直没能完成这个心愿。
时光穿梭,转眼来到五一小长假,为了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尽量原地过节,我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
放假头天晚上,大家非常难得地一起吃着晚饭。
一阵云山雾罩地胡吹海侃后,我试探着提出在五一假期间登山游玩的想法,没想到瞬间得到高度认同,甚至有人抱怨为什么不早说——他们很早以前就想去那山上看看了。
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我们六人充分发扬不怕苦不怕累地享乐主义精神,积极挑灯夜战直到后半夜,终于打点好行装,翻滚到床上,却依然没有睡意,又对明天的美好行程做出种种畅想,直到口干舌燥地实在无话可说,才一个个昏昏睡去。
然而,美好的愿望和残酷的现实,经常互相交错着提醒人们世事无常。
比如伟大的诸葛先生为了恢复大汉江山的美好愿望而六出祁山,却无可奈何地带给人们“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残酷现实,让多少英雄好汉为之唏嘘不已,不得不多次哀叹“人间事常难遂人愿”。
可是,尽管人家诸葛亮做事无功,好歹也曾兵强马真刀真枪地和司马懿干了几仗,可我们这群乌合之众还没起程居然就减员一半。
一个家伙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整理行装时就跑了六趟厕所——还不知我们睡着后他老人家有没有加班加点去厕所做贡献。
就算他睡着后没有再去厕所,可俗话说得好——好汉经不住三泡屎——何况这家伙本身也不是好汉,所以一大早就有气无力的对我们发表声明:起床后要去医务室,不能去爬山了。
在我们叹惋不已纷纷向他表示慰问时,这家伙甚至还表达了让我们看在兄弟一场的情份上,等他病好后再一块爬山的美好想法。
可惜,他遇到的是一群不仁不义的豺狼之友。
听到他饱含感情的请求,我们五人连笑带骂当时就否决了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一脚把他踢出登山队伍——让他充分感受到现实和愿望之间的残酷轮回,更让他充分感受到世态炎凉的千古佳话,悻悻扔下一句“游玩小事,生命重要”的废言,急匆匆又冲向厕所……
我们既可怜又鄙视地望着他蹒跚远去的背影,一阵笑骂之后,互相对视几眼,平时看上去大咧咧的李秋平却像动了恻隐之心似的说:“看来他病得不轻,估计要打点滴。”
“是啊。”我也深有同感:“要不?你留下照看他?”
“凭什么是我?”李秋平把眼一瞪,随即高高举起了手。
于是,依照我们半年来制定的传统规则,我们五人举行了有史以来最科学最公平的选择办法——剪刀、石头、布。
经过一番激烈拼搏,终于筛选出另一个倒霉蛋留下来照顾病号。
古人云:做人要有人品,赌博要有赌品,赌输了就要有愿赌服输的高尚品格。
可眼前这家伙不仅赌品不高,甚至还有种愿赌不服输的流氓精神,居然提出什么三局两胜的无耻之言试图重新再来两遍。
这种天地不容的无理要求,不仅我们大义凛然断然否决,并采用不算很文明的“喷气式”执行手法——两人扭住他胳膊——强行赶出宿舍,让他前去照顾厕所里那个和他一样流年不利的倒霉蛋。
眼看无力回天,这家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走向厕所,可走了两步,居然更加无耻地恐吓我们说:“我想起来了,今天不是黄道吉日,不利于出门登山。这小山看上去阴涔涔的,万一遇到狼豺虎豹什么的,你们就惨了……何况就算没有狼豺虎豹,万一遇到泥石流、山崩地震什么的……”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家伙嘴里剩下的话还没吐干净,就被我们几个人的臭鞋烂袜子给打了回去,李秋平甚至作势要冲上去再加惩治,把他吓得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眼见六人去掉俩,整整损失三分之一。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试探着商量说:“要不,咱们等他们一天,明天一块去如何?”
“滚你的蛋吧。”李秋平首先不同意:“明天说不定你又拉肚子呢。大军开拔在即,岂能因一两个人耽误大局?真是没用。”
再看其余两人,行李已经背在肩上,那意思很明显:我要不去的话,他们三人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留下。
有道是识时务为俊杰,于是我赶紧改口:“咱们这次算给他们探探路吧,大不了等他们好了后,陪他们再去一趟。”
一片啧啧称赞中,我们四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车棚。
刚到车棚边,一个家伙手机响了,只听他“嗯嗯唧唧”半天之后,阴沉着脸把手机揣进兜里,一脸讪笑地对我们说:“看来,今天真不是好日子,要不改天去吧?”
李秋平当即就火了:“怎么?你也拉肚子?还是梅毒艾滋?”
“靠。”那家伙苦着脸说:“我倒没什么,女朋友发烧,在医务室打点滴,让我去陪她,那个……”
自古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这家伙应该属于第二种。
估计他平时让李秋平收拾怕了,生怕李秋平用武力把他强行留住,所以话都没说完,他大喝一声,背着背包一路狂奔而去。
眼见这个重色轻友的败类居然有如此无耻行径,我们三个错愕不已,晾在车棚前愣了半天,硬是无言以对。
面面相觑半天,我刚想说话,李秋平忽然“呸”了一声,又咯咯冷笑两声,恶狠狠地说:“他妈的,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今天你们都不去,老子自己也得去。”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和另一位大神王世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一人推辆自行车,缓缓跟在李秋平后出了男生宿舍大门。
说起这几辆自行车,不得不感谢上一届的学长们,尤其是我们这个宿舍的学长。
他们毕业临走之际,居然在每张床上挂张牌子,上边有自行车钥匙和编号,并留言说:献给未曾谋面的学弟,尽管你们空着屁股而来,可在我们这些慈悲为怀大仁大义的学长们地关怀下,你们来到后,不但屁股下会有一张不是很舒服的车鞍子,更希望你们车屁股上也会尽快增加一张软屁股……
有这样关心体贴的学长前辈谆谆教诲,骑上这样充满深情厚谊的自行车,怎能辜负他们的殷殷期望呢?肯定想早早的往自行车屁股上增加一张软绵绵的小屁股。
可惜的是,半年过来,我们宿舍六个人中,唯有我的自行车依然和我形影相吊,而他们五个家伙的自行车早就享受到鱼水之欢了……
学校规定,校园内不能骑车。我们三个推着车子刚到门口,迎面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干啥去?”
多么熟悉的吼叫声,真是如雷贯耳,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是李秋平的相好白如桂芳架降临。
果然,顺声望去,白如桂来者不善地向我们大步走来。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李秋平平时在宿舍那真是恶贯满盈,对我们几个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很少讲什么道理。
为了过上公平合理的和谐生活,我们几个人也曾打算联手做掉他——可经过一番不算激烈地鏖战后,鼻青脸肿的我们才知道这小子居然练过跆拳道。
从此之后,他更加飞扬跋扈,直到遇上白如桂。
在白如桂的精心管教下,这小子总算改邪归正,有了些许怜悯之心,对我们也总算有了半分兄弟之情,大事小事勉强做到君子动口不动手。
所以,他看着白如桂来到跟前,好像老鼠遇见猫一样,“哧溜”一下就蔫巴了,嘴里喃喃自语说:“坏了,坏了坏了,昨天和她约好的,今天去市区玩儿,我给忘了,咋办?这可咋办?”
得。我心想这下没戏了,弄不好会有一处别样好戏。当我百感交集地扭脸想咨询一下王世文的建议时,却见王世文挤眉弄眼地早就摆好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旁观姿态。
李秋平干净利索地停下车子,满脸堆欢迎上前去,非常着急对白如桂说:“桂桂,我正到处找你呢,你怎么不在宿舍?”
嘿!我和王世文不由对望一眼,满眼都是钦佩的目光——这才是真正的撒谎高手——人家从校门口方向进来,自然不会在宿舍,这撒谎技术,真是滴水不漏地高明!
撇开温柔的撒谎不说,更让我们感到丢人的是,人高马大的李秋平低眉顺眼地站在小巧玲珑的白如桂身边,怎么看都像一只大老虎在给小花猫卖乖,而且还撒谎不打草稿地说:“桂桂,我本打算邀请他们跟咱俩一块去市区见识见识,可这俩家伙反而邀请咱们去爬山……”
“你答应啦?”
白如桂真是人不如其名,她这尖刻嘹亮的声音不但丝毫没有桂花的温柔芳香,而且和她的身高比例严重失调。
“没没没,我自然不敢答应。”李秋平赔笑说:“咱们先说好的嘛,可你看这俩家伙,死乞白列缠着我不放,我只好带他们找你商量。”
白如桂瞄了我们一眼,还非常难得地冲我们微微一笑,娇媚的笑容在灿烂的阳光下好像盛开的牡丹花,看得我不禁怦然心动——难怪李秋平这小子像个沙皮狗,我若挂上如此貌美如花的马子,不要说做沙皮狗,做沙皮老鼠都行。
当然,这话只能心知肚知,外人不能知也。
可白如桂的娇媚笑容转迅即逝,随即不无嗔怪地追问:“那你说咋办?我和表妹都约好了,怎么给人家说?”
一听这话,我们马上感觉出白如桂有了商量的余地,这李秋平整日里和白如桂耳鬓相磨,对白如桂的心思自然比我们摸得更清楚,只是他反而愈加小心翼翼地说:“我琢磨着吧,到市区玩儿,啥时都行,爬山呢?若只我们两个,确实不很安全。至于表妹……表妹,你说呢?”
说话间,刘秋平把脸一扭,看着一个梳着两根小辫的丫头袅袅娉娉地来到我们面前——细高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鼓鼓的胸脯,翘翘的屁股……
就这么一瞄,我的小心脏便是一阵狂跳,跳得我头晕眼花意乱神迷,甚至马上迸出一种非她不娶的坚强信念。
先下手为强,我登时想起身边的潜在对手王世文,微微侧目一看,却见王世文的口水几乎要流了出来。
表妹和李秋平看上去已经非常熟悉了,微微一笑,声音悦耳地说:“我无所谓呢,姐,那就爬山好了。”
“好吧。”白如桂忽然对我和王世文狠狠一瞪,不满喝道:“喂,你们两个,看好眼珠子,飞出来就成睁眼瞎了。这是我妹妹柳文倩,你们叫倩姐吧。倩倩,这俩货不是好东西,你不用认识,哈哈哈……”
天啊,我心中不禁热烈问候白如桂的十八代祖宗:“这还算人吗?明知兄弟还单身,眼前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居然不介绍我们认识?若是菩萨有灵,让李秋平马上肾虚三年……”
“叫我文倩吧。”
幸好,这丫头不像她表姐那样没有天理,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大大方方迈上前来,冲我们伸手招呼。
我赶紧抢先一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尽量让声音显得男人魅力:“鄙人周广寒。”
温柔细腻的小手捏在手中,我忽然想到一个成语——柔若无骨!
这就是传说中的柔若无骨?
我心头一颤,幸亏抢先一步,当我略有得意的回头看看王世文的时候,却见这家伙居然先在衣襟上擦擦手再伸出去和柳文倩握手。
我勒个去!
男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我心中愤愤不平,暗自懊悔。甚至暗暗抱怨李秋平这小子,明知我现在光棍一根,居然只顾自己花前月下,也不说给我牵线搭桥,真不够意思。
恰好李秋平抬眼向我看来,于是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弄得他一脸茫然:“怎么啦?有事儿?”
“没什么。”我故作深沉地说:“桂姐和倩倩没骑车子。”
“嗨!这有什么?”王世文满怀热情,笑得嘴巴撇成八万:“秋平驮着桂姐,文倩做我车子好了。”
“你车架子那么小,还是坐我的吧。”我一边说一边狠狠瞪着他:“要不,让‘大头鬼’来评理?”
“大头鬼”是王世文的女朋友,虽然脑袋或许算不上很大,可她一直烫着个爆炸似的头型,显得脑袋异常的大。
因此,哥几个赐给她一个完美昵称——“大头鬼”。
其实,“大头鬼”之所以称为“大头鬼”,还不仅仅因为她的爆炸头,而是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她绝对像恶鬼一样凶狠。
果然,王世文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一下,并未发现大头鬼的丝毫踪迹,瞬间又有了底气,嘻嘻笑道:“广寒,你那身子骨风一吹就倒,能做得了这么重的体力活吗?”
“啊?”柳文倩似笑不笑地说:“世文哥哥,我很胖吗?”
“没没没。”王世文赶紧赔笑:“我是看着广寒身子骨不行……”
“哈哈哈。”白如桂在一边放肆的大笑,露出那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不屑地说:“你们这俩家伙,不用狗咬狗了,我表妹早就有车坐了。诺,过来了……”
顺着白如桂手指方向望去,果不其然,一个长颈鹿似的大汉推着一辆大二八自行车一摇三晃地向我们走来。
他那双硕大的脚丫子踩在地上似乎都响着“嗵嗵”的回声,一下下的好像踩在我心尖上,把我刚刚成型的一丝美梦瞬间踏了个粉碎。
不等他来到我们面前,白如桂已把他的全部资料抖落个底朝天——他是柳文倩的男朋友高墨男,比我们高一级,而且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所以白如桂请他做向导逛市区。
柳文倩小鸟依人地挽住高墨男:“我姐他们去爬山,一块去好不好?”
要不说人家柳文倩就是个好女孩,明知男朋友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但人家不像白如桂那样丝毫不给男朋友面子,而是以商量的口吻询问男朋友的意见。
热恋中的男人都知道,女孩这种征询意见不过是表面文章,男朋友若懂事的话肯定会说:“好啊,只要你高兴,去哪儿都行。”
如此一来,两情相悦,皆大欢喜。
但是,凡是没有绝对。倘若有的男朋友当局者迷,甚至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也许会说:“不是约好去市区吗?一点准备没有,怎么又变动了?”
以后的剧情,弄不好就会像饭店后厨一样,你拿炝锅铲我用擀面杖,“叮叮当当”吵上半天,最后还是会依着女孩意思去做,仅仅多了一段不和谐的前奏曲而已。
眼前的高墨男看上去阳光帅气,又比我们高一级,好歹会比我们多一年泡妞经验,面对这样如花似玉的女朋友,肯定不会做出拒绝的傻事。
果然,高墨男咧了咧嘴。
按道理他这个动作应该是表示高兴,可我怎么看都觉得哭得成份居多,所以我断定他的笑容严重掺假,可他还是嗫嚅着说:“去爬山当然好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这家伙看起来不想去爬山,可还是不敢违抗女朋友的意思。
只是他也太不会表演了,这种勉为其难的神色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眼言不由衷。
可就在我腹诽之中,高墨男忽然伸手指着西北方的那座小山说:“不会是那座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