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一桐眼里，顾盼对面的男人绝对堪称帅大叔。
颜值仅是一方面。关键在于男人的成熟魅力。他笃定沉着，似乎阅尽世事。然而在若干个云淡风轻点头微笑中，就有一个瞬间，他的眼睛竟然潮湿了。它们诉说着他仍与这世界的某处抑或某人之间所保有的一份深情羁绊。
而这个瞬间，恰巧被路过“时光走廊”的陆一桐捕捉到。练达，却没有可见的世故。脱离无趣，因而丰饶立体。这是少女眼中的极致完美。
“顾盼哥哥，他看你的眼神很耐人寻味。”陆一桐仰面朝天，对地铺上鼾声渐起的顾盼说。
“……嗯？”顾盼复又醒来，他似乎对陆姑娘的音频较为敏感，“嗯，你尽情发挥。记得多堆砌些形容词……你继续！”
“我觉得吧，他看你像看情人。”陆一桐正向理解顾盼的怂恿，把最真实的想法托出。
“除了别干傻事，再提醒一句，少说疯话。”顾盼翻个身。
“真的。可能你光顾着吃了。没接收到他投过来的脉脉温情。”陆一桐撸一把额上的厚刘海，将双眼袒露出来，还眨两下。尽管顾盼看不见。
“什么鬼，简直扯淡！”顾盼感到可气又可笑。他未必不知道董贤汉哀帝，楚辞里的香草美人，但被陆一桐落实在自己身上，他深感荒谬。“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乱。一点儿也不！你听我慢慢儿说啊！”
陆一桐以宿舍姐妹们近期痴迷的同性题材小说影视剧为例，将新世界敞开在顾盼眼前。
“你们俩都是侧颜杀，不过，你看上去更‘攻’一些。哈哈，我要是拍下来给我闺蜜看，她肯定说‘年下’……”
“什么年下？和年羹尧有什么关系？说他下场不好吗？”顾盼半闭着双眼，将睡未睡。
“这个呢，是我们磕学家的术语。磕CP，听说过吗？”陆一桐困意没了，因为她成功将顾盼哥哥带到了她的领域。
“我就过年时候嗑点儿瓜子，南瓜子比西瓜子好嗑，皮薄，脆……”
“你知道什么最好磕吗？男男CP！就是男人和男人的爱情。那可香啦！”
“恶心吗？”顾盼说完立即有了七成醒。他对于触及某种歧视以及反映出他思想狭隘缺乏包容的言论有着警觉性。尽管他并不觉得私下里说出真实感受有错。“哦对不起。”
“不恶心，颜值高的俩在一起就不恶心。有门槛儿的。你看小说里，影视剧里，纸片人，滤镜下，哪里有丑的？我们磕得好开心！”
“乐趣在哪里？”顾盼转过身来。
“我嘛，也就还好。我闺蜜那叫个不疯魔不成活，网文看了还不够，宿舍堆了一大堆实体书。每周固定时间等广播剧更新，就是那种，某些桥段到来前会有弹幕‘前方高能预警’提醒你戴耳机的。她说，磕男男，享受的是双倍快乐。两个好看的男人，两种刚柔并济的磁性男声。多美！再说，女性角色要么傻，要么刁蛮无礼。自以为是，却总坏事儿。看着心烦。剔干净了才舒心。“
“哦……磕学家。”顾盼若有所悟。他自认为没有资格对某个不熟悉的领域发表见解。他渐渐培养起来的成年人“客观公允”的思考方式，让他认同，某样东西能叫一部分人乐此不疲，且不论长期或是短期，定是有道理的。“嗯，你继续。”
“其实她还有一个心理动因没说，或者说不肯承认。那就是，优质的男人，既然自己得不到，别的女人也别想得到。哪怕是个远在天边的男人……哈哈，男人被男人收了去，这么一想心里就不堵得慌了！”
“靠想像过活，也挺强大的……”顾盼终于被睡意打败，在陆一桐一声声“什么，什么”的问询中，逃离了她所构建的自嗨的世界。
2
陆一桐一夜瞪着眼睛，直到把天给瞪亮了。
她轻悄悄地起床，轻悄悄跑去洗漱。返回卧室后，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倾尽全力、抛却羞涩去“压”顾盼。她把薄荷香的嘴巴凑近喜欢的男人，仔细瞧他平躺着更加舒展好看的脸。鼻梁高挺，睫毛浓密。极短的短发将额头整个呈现出来，让她忍不住想去亲吻。
“顾盼，你睡着了多乖啊！不跟我抬杠，不会顾左右而言他。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可是你有多会装啊！打的一手好太极。但是……”陆一桐扬起下巴，仿佛空气中的假想敌正朝她示威，而她必须马上回击，“但是，爱你是我自己的事！”
陆一桐将冰箱里能用的食材都给用上，做了两份早餐。一份吃完，另外一份旁边搁了张纸条，“加热一下，天冷。”
她换鞋准备出门。弯腰下蹲系鞋带时，不经意又扫了一眼那间神秘的始终“无人”的卧室。
它的主人是个谜。每次她刻意或是偶然来此过夜，这个合租者总像是预判到了一般，彻夜不归。想起来，这是令她一夜未眠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件事也在她脑袋里盘旋许久。她记得在派出所里，警察曾颇为体贴地提醒她的“男友”顾盼，以后不要让女朋友独自夜行。还搬出A市三年前发生的夜袭孤身女性并导致死亡的案例来加以警示。
然而顾盼当时的反应异常平静。全然不像首次听说。只低着头，双手插兜，那种不予呼应的神情似乎是希望警察略去细节，将这段残忍的讲述尽快结束。
陆一桐不理解。血案发生时，她和顾盼还在B县念高中。之后同一天来到这个异乡城市。那么这起虽然血腥但也仅限于轰动全城的昔日案件是如何被顾盼获知的呢？但也许，她想多了。
趁着顾盼未醒，陆一桐踮着脚尖跑回去。
她蹲在地铺边，盯着顾盼静止的五官发呆。从眉毛，眼窝，鼻子，直到嘴唇。一点一点地细致打量。
他的嘴巴半张，发出低沉不致扰民的鼾声。她真喜欢听啊，觉得悦耳，想天天听到。只有她的顾盼哥哥声带和鼻腔里发出的噪音才不是噪音。
她指尖轻触顾盼的唇角。这张唇形优越的嘴巴，曾经在大剧院外主动邀请她探索亲吻的感受。那个月下之夜，令她甘之如饴。可是，这张嘴，更多时候回馈给她的，是清淡却又无比“狠绝”的言语。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挑战她的自尊。
“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自己怎么办？”陆一桐跪坐着，两滴泪滚落。
3
顾盼晚间从西点房打完工返家。小区里主路上的积雪已消失殆尽。草丛，还有常青树木枝叶上仍有些小雪团三三两两攀附着，娇态如婴儿。
凌寒露的卧室灯亮着。窗帘薄透。他看得见人影起身，离开。一分钟后返回。双臂伸展、绕环，再坐下。
“如果我此时上去敲门，她会开吗？”顾盼心想，“我听警察讲起你丈夫的案子了。虽然他隐去了姓名，但我知道就是那个案子。你知道我有多后怕吗？如果，当年没有将凶手抓获，没有绳之以法，你会不会终究成为又一个冤魂？他会怎样对待你？美工刀的刀刃会落在妻子的皮肤上吗？当他割开你的身体，看见了你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他会不会重获良知？像每一个被你春风化雨过的人一样。“
十分钟后，顾盼被渐渐嚣张起来的寒意催逼着离开。
回到住处。餐桌上陆一桐写的纸条还躺着，赫然在目。字句末尾没有画上爱心，但她做了只心形的煎蛋。顾盼相信这不是李丹霞授意的，但他却看见了母亲志得意满的笑脸。
他登录网站看“馨愿”有否新作。然而“这家伙很懒”，他只得翻看过去的作品。
视频里，温泉被包裹在皑皑白雪之中。画面里没有虚拟人物。但水面热气萦绕，池边水果拼盘里红黄绿紫，红酒杯盛着浓艳的液体。不远处卵石地上，搁着两件洁白浴袍。
“这会是女人理想的生活场景之一吗？”顾盼如此想了，便给作者留言。
这天夜里，他梦见凌寒露将一颗绛紫色的葡萄送到他唇边。然后，女人湿漉漉地离开温泉，裹了卵石地上的浴袍，翩翩然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