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了......叔父......”楚晚棠的声音有一些哽咽。
楚温漓温柔的笑了笑，“我大限将至，但你不要伤心，生死各有命......咳咳咳，你要记得，修习道法，更在于心，致虚极，守静笃，要心怀天下，要有悲悯之心......”
“不要......叔父，不要说了......”楚晚棠心里揪着疼，他忽然间想起来了很多事，想起来了曾经在听峤山上，二十岁的楚温漓拉着还没有他腿高的幼年楚晚棠在高山上打坐。
“哎，小鬼，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会儿？”
楚晚棠一心修炼，根本无心去搭理他。
“我发现你小小年纪，倒是话挺少的，也不知道是像了谁，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心给自己憋出什么病来。”
“......”
“小鬼，别这么无趣呀，要不要听听你爹以前的那些丑事？或者，他是怎么追上你娘的？”
“......”
“你不说话，我当你让我讲了啊。话说那一天，前任观主也就是我爹，闲着没事又把我那些姑伯叔姨召集起来议事，那天我跟你爹打了个赌，我跟他说，你不是说爹最疼你了吗？那你一会儿把他喝的茶换成洗碗水，看他会不会打你。你爹那二缺货真的把茶换成洗碗水给你爷爷端过去了，结果老爷子当着全家族的面愣生生把那一口茶全部都喷了出来，当场老脸都丢没了，我都替他觉得尴尬，哈哈哈。”
楚晚棠连眼都没有睁一下，“你很吵。”
楚温漓说，“别呀，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楚晚棠不再理他。
楚温漓躺在那里仰望着天，慢悠悠的道：“你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虽然他这一句话说的很漫不经心，但是楚晚棠愣是从他这句话中品出了一点落寞，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回了句，“你说。”
楚温漓这次却并没有多少情绪，平静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后来我爹问我们两个是谁出的主意，你爹当时说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但是我爹肯定不信呀，毕竟在他眼里你爹什么都好，所以他又来问我，我承认了，结果他就把我吊起来打了一顿，而你爹什么事都没有。我爹真的很偏心，从小到大都是，我有的时候都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唯一一次不怀疑的，就是他把观主之位传给我的时候，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既然他一直那么喜欢和欣赏你爹，为什么到最后会把观主之位留给我？”
楚晚棠良久都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他这个小叔父很可怜，于是他睁开了眼，摸了摸他的头，道：“以后我偏心你。”
楚温漓愣住了，随后捧腹大笑，笑的简直快喘不上气。
楚晚棠看着他那样子，感觉自己是眼瞎了才会觉得他可怜。
“你还真是个小鬼。”
楚晚棠听见他笑道，随后闭上了眼继续打坐，决定眼不见心为净。
楚温漓笑了良久，最终还是轻轻的道了句，“小鬼，谢谢你......”
记忆的碎片不断在脑海里划过，楚晚棠又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看到楚温漓除鬼的时候。
那是个红衣的厉鬼，楚晚棠看着他叔父用天罡地阳阵把她困在阵中，却迟迟不下最后的屠刀。
那鬼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但她只是死死的盯着楚温漓，不露怯也不求饶。
“你杀了我吧。”
楚晚棠看着那鬼平静的闭上双眼，楚温漓站在那里看着她，开口道：“你已经死了，我若再杀你，那便只能是灰飞烟灭。”
那鬼没有一点反应，只是闭着眼。
楚温漓叹了一声道：“可姜家的债，不该由你来偿还。”
楚晚棠这回看见那个鬼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会度化你，愿来世，你能一生平安顺遂。”
楚晚棠看那鬼睁开眼睛，眼里是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她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无错。”
“那来世，我还能遇见他吗？”
楚温漓沉默良久，道：“能。”
楚晚棠看那只鬼流出两行血泪，而后道：“谢谢你......”
回去的路上，楚晚棠问他，“叔父，度化恶灵耗时耗力，为何不直接斩杀？”
“小鬼啊，你要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恶灵都是恶，也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善，你知道姜家之女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楚晚棠摇了摇头，“不知。”
楚温漓看向前面的路，“她原本恋慕秦家的那个小儿子，但是她父亲欠了王家的债，就把他女儿嫁过去抵押，姜家女很伤心，但是她认命了，因为她不看着自己的父亲被那些追债的人一路喊打，所以她嫁了过去，本来一切相安无事，虽然她没有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但是王家的儿子对她也很好，几年里她也一直说服自己放下过去。”
“可是就在一切好转的时候，她父亲又欠了债，这回欠的是别家的，追债的那些人本来只是想提着锤子吓吓他，并没有真的想要了他的命，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王家的儿子闻讯赶来替他挡了一下，就这一下，打在了头部，致了命。”
“王家的儿子是因为姜家女的父亲而死的，你可想而知从那以后她在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最后，整个人被活活逼死。”
楚晚棠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反应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楚温漓问他，“如果刚才你是我的话，你会让她灰飞烟灭吗？”
楚晚棠看着他，摇了摇头。
楚温漓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就知道，我家小鬼面上看着冷，心里软着呢。”
楚晚棠不喜欢他摸自己的脑袋，推开了他的手。
楚温漓也不在意，继续道：“他们说，如果一个道士斩杀了太多无辜的亡魂，那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悟道成仙。但其实如果一个人没有怜悯之心，他只是循规蹈矩的去处理一些事情，为了得道成仙而去善良，那他也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小鬼，你明白了吗？修习道法，更在于心，致虚极，守静笃，要心怀天下，要有悲悯之心......”
要心怀天下，要有悲悯之心......
数年前楚温漓告诉他的话与眼前的光景重合，楚晚棠看着眼前他叔父满身的伤一时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叔父......”
“叔父，这就救你出来。”楚晚棠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发了疯的去扯那些铁链。
“小棠......你快走吧，快走，等到她来，就来不及了......”
楚温漓话音刚落，苏雾昇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师父，看来你对我这小师弟的实力认知的很是清楚的嘛。”
“苏雾昇，你放过他。”
“怎么？放他一次还不够，难不成还要让我放他两次？就这么被人天涯海角的追杀着，我也很是烦恼啊。”
“你放过他，我向你保证，以后他都不会再来找你了。”
“你保证的可没用，”苏雾昇抬了抬下巴指向楚晚棠，“得他保证。”
“叔父，我不可能会......”
楚温漓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楚晚棠！你不可能会怎样？你不可能会丢下我吗？但是你有没有过，如果你死了，难道我就能自由吗？拿自己的死去换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果真是幼稚的很！”
幼稚......
楚晚棠想起了小的时候，他当时很认真的跟楚温漓说，我要保护你，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叔父在保护自己。
楚温漓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小鬼，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再来保护我吧。”
楚晚棠想，他叔父经过岁月的打磨俨然比以前更加成熟了，当年那个不着调的小观主就这样停留在了他的记忆当中。而唯一不变的是自己，一如当年那般幼稚，没有多少实力却妄言去保护别人。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未曾成大，未曾真正的有能力去保护好一个人。
楚晚棠担任观主以后，把自己原本就为数不多的柔软隐藏在高冷的面具之下，他不能露怯，不能害怕，不能哭泣，不能诉说。
其实细细想来，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孩子，可肩上扛起的却是整个楚家和那个村庄。他有的时候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生怕一个不小心哪里出了纰漏，叫别人说原来楚温漓挑选出来的观主也不过如此。
就禁制散的那几天，楚晚棠天天晚上做噩梦，梦到他们整个村的人都死了，在他的带领之下，所有人一步步都走向了覆灭。
“叔父......”
苏雾昇冷冷的一笑，“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看你们演上一场叔侄情深的戏码，既然不想走，那就不要走好了，留下来好好看看，看着我是怎么把你叔父给一步一步折磨致死。”
楚晚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苏雾昇，他可是你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