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舒传来的家书主要是告诉他案情，中间提及杜平的状况让杜若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焦急。雪白的帐子里，萧广找到正在打包行囊的杜若说道：“皇上派苏过和丘飞山来边塞，这次，我和你同去。”杜若瞅他一眼没应声，不理会他的废话。账房先生请示进来后，对他说道：“我便是从‘朋来村’出来的，那地我熟，我和你们一起去。”杜若停住手，声音好似纸在布满倒刺的木板上划一样，“好，你收拾收拾，即刻启程。”
大清早，衙役们就全体出动，挨个盘问陈记、杨记、刘记、徐记等火药作坊，可是每一笔大宗交易都可追踪溯源，连续四天一无所获。王樯在屋内急得团团转，发冠都没戴齐整，看见窗外苟询正在逗自己笼中的“七彩文鸟”，感觉找到了救命的稻草，立即推开门走出来，朝苟询躬身行了大礼，诚恳道：“苟大人，您才高八斗，机智聪颖，可要救救下官啊。”
他们是平级，此言一出，苟询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回礼道：“王大人，谬赞了，你我同为四品，俱心系圣上和百姓，何来下官之说。”王樯见他推辞，就差给他跪下，想到苟询偏爱稀世珍鸟，立刻凑过去拱手说：“小弟不才，在这穷乡僻壤处事，内子又持家无方，家里捉襟见肘，所到之地只有些花鸟鱼虫作伴，大人若是喜欢，这‘七彩文鸟’就送给您。”
“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大人，苟某可不敢消受啊。”
“欸，苟兄，这话就见外了，曲高和寡，知音难寻，您是喜好自然风雅之人，能以花鸟相送，是鄙人之福，实乃幸事一件。另外，家中还有些个“金丝雀”之类的小玩意儿，还望大人回东都述职之时，能到寒舍一叙。”
苟询捋捋胡须，没说接受，而是转言谈起眼下的案情，“王大人，既然这附近查不到火药的来源，那就有两种可能。”
“请苟兄赐教。”
“或许是有人故意隐藏了交易，无论是什么人，敢这么做，背后图谋必然不小。当然，火药也可能是从其他地方运来的，这里是南越、南城、东都的中心，运出东都的东西都会经过细细查验刊录在册，南城东方家的“黑衣军”连年征战，需要的火药数额庞大，断然不会让此物流入他地，至于南越－”。苟询没有继续说下去，王樯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年南越反复爆发叛乱，民间火药账目更是混乱不堪，如果火药是从南越来的，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只是调查杜升一行人死亡真相，居然会朝着更扑朔迷离的方向发展，时间快过去半月，这可如何是好。王樯突然觉得苟询的身姿伟岸起来，恳切说道：“苟兄，半月将至，若是再无进展，只怕到时候，你我都承受不住圣上的雷霆之怒啊。”苟询点点头表示同意，说道：“这样吧，先从小处着眼，杜先师一行人没走官道，按照‘安护使’的平时作风来看，定然不会事先约定行踪路线，村民说他们原来是要被烧死，而后又逃脱，那么贼人炸山很可能是临时起意，运送炸药总需要时间，应当会有人看见，这次须得询问那山周围十里八乡的村民。”王樯火急火燎地跑出住处，带着所有人马离开。苟询却全然不觉事情紧迫，回身继续逗着笼中鸟。
七天过去，这里村民的嘴都跟河蚌似的，看到官府的人上门，要么躲着要么半句也不肯多说，只推脱自己啥也不知道。王樯又不能对他们动用私刑，毕竟都是些循规蹈矩的平头百姓，而且确实毫无证据表明他们与贼寇之间有联系。时间不饶人，王大人心死如灰，整日捧着个酒杯。这天有个衙役跑过来报告，村民们看到有可疑的人在案发地反复走动。王樯眼睛瞬间亮出光，边跑边说：“快快，马呢，来人！”
账房先生摸摸山壁，四下转转，捎带上的瘦猴啃着桃，躺上无篷驴车后面拉的板子，悠哉悠哉地喊道：“我说您老都快转了两个时辰了，上蹿下跳累不累啊，歇歇吧。”对方刚敲了敲山上某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几个穿着暗青色衣服的人大摇大摆下马，对他俩凶神恶煞地呵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过来。”
为首的中年胖墩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说道：“看两位小兄弟的衣束不是本地人吧，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瘦猴打量着他身上与众不同的官服，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将手中的桃核一扔，跳下板子作揖，微微笑道：“这位大人，我们是从北地来的，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山岩，好奇之下想多看几眼。”王樯不至于傻到被他三言两语忽悠了，面色当下一变，开口道：“带走。”瘦猴可算知道何为变脸比翻书还快。账房先生还在坡上站着，闻言哂笑道：“大人，且慢，这山上可有蹊跷。”王胖墩早就被逼得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他是不是真有什么线索，还是在这里虚以委蛇，径直将他们押回去关入大牢。让他们在大牢里胆战心惊过上两天，待到胆子吓破之时，自然会不打自招，就算与案子无干系，也不愁无人招供顶罪。
杜若和萧广和账房先生是分开行动，前者去“天罗地网”在附近探听消息的分部，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者回家探听消息。落日的余晖中，杜若朝着事故发生地走去，光秃秃的景象衬得自己的白衣不甚明显，与冬的肃杀融为一体。“哒－哒－”的马蹄声落在时空里，转瞬即逝。
背着柴火的青年下了坡，再次抬起头看到慢慢行近全身白衣的杜若，总觉得场景莫名熟悉。黑衣金丝蟒的衣服映在旁边，抬头看那来人，没留神踩到又扁又圆的东西，暗叫不好，一个没走稳，刚要跌倒，黑衣男子轻踏马背跃过马首，反手用箭矢顶住青年背上的柴火笼。防止他再次轱辘轱辘滚下去，青年刚想跳脚骂，哪个挨千刀的，把桃核扔在坡上。而后，想起了最近官府严查附近生人，不敢多看萧广，背起柴火就要往前走。
天边的金色要被靛蓝深紫取代，杜若下马，懒洋洋地拦住他道：“我说，小哥，这人刚刚可救了你，以身相许就不必了，还是要道声谢吧。”那青年哆哆嗦嗦拱手道：“多谢。”连头也不抬，看着脚尖要绕开走，杜若递了个眼色，“慢着，”萧广说着转到他面前。用箭尾搭着他的下巴继续道：“抬起头来。”青年惊恐的被迫抬头看向他的脸，光线渐暗，为萧广的黑脸又镀了一层深色。萧阎罗用审问犯人的表情压着眼神盯着他，不知怎么，让人想起鬼故事里的“黑无常”。最可怕的是，这张脸突然和数日前，自己见到的那位同样在这里赶马的车夫重合了，一样的衣服，一样的模样，就是这个看着更黑，更凶，更阴沉，还没影子更像是.....“扑通－”年轻人跪下，闭上眼睛喊着“鬼啊，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没害过你，没害过你，没害你......”
杜若愣了一下，“扑哧－”出了声，转而变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畅快的笑意直达心底，在山间反复回荡。他捂着眼角笑出的泪痕，右手拍着萧广的肩膀说道：“真没料到，你已经到了人鬼不分的地步。”
青年刚想睁开眼，只见白衣飘动，他还是选择闭上眼睛。“行了，小兄弟，”杜若扶起他笑道，“他就是长得像鬼，但是个正常人，不信你仔细看看。”那年轻人感受他掌心的温度，颤颤睁开一只，又睁开另一只，看到带着笑意的杜若，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恩公，”小兄弟朝他俩都道了谢，挠了挠头小声说着，“他长得不像鬼，就是像之前见到的一个人，年纪也差不多，不过他已经死了。”杜若和萧广对视了一眼，意识到他说的是萧青。杜若拱手问道：“小兄弟，你曾经见过和他长得很像的年轻人？”那人点头称是，杜若赶紧继续追问：“那你知道他们来时，在何处落脚吗？”他再次挠挠头，摇摇头，又挠挠头，努力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好像听到赶车人提到客栈，然后扶起自己的同伴还议论，他们走的方向最近的是福来客栈，豺狼之地，要是去了可能有去无回，但那地方可脏，寻常人也不会住.....萧广听完他说的话，收了箭矢上马，杜若与青年感谢道别，也跟着上马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