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犬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蓝一累的几乎支撑不住,但是她笃定这条街道是一路奔着正南,那么祠堂一定就在前面。想到若被捉住只有死路一条,蓝一便迸发出所有的力气来,牵着大黄继续往南跑。只要祠堂不在城门之外,他们就有活路。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连个打更的都没有遇到,倒不会先暴露行踪。又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路往南的街道忽然被一条长长的水渠拦住去路,开始往东西两方转向。
天上十年,人间却早已是百年沧桑变幻。可只一眼,李亘还是认出了这条水渠,正是他当年亲自带人开掘。而他前生,也是命丧于此。只是当年这水渠四周还是农田,如今四周却都盖成来连绵的住宅。
只是他推测若后人当真建立李亘祠怀念他,也该在他殉职陨身的附近。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 。蓝一四处张望了一番后,果然在水渠右前方,发现了一座祠堂。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见祠堂前大大的匾额,书着李亘祠三个大字。看那笔法,竟是宣帝的亲笔。
前生虽然短命,但是自己对得起宣帝的知遇之情,想来圣上也不会亏待他的家人。李亘暗叹息了一声,来不及多做伤怀,便跟着蓝一往祠堂跑去。
祠堂占地不小,彻夜燃着烛火,照得堂内通明如白昼。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香灰却似乎还散着余热。地上、墙壁和和桌案都打扫的一尘不染,壁画和塑像也都颜色如新。若不是官府维护,那便是百姓自发,看来李亘虽逝去百年,却依旧颇得民心。
进得前来,蓝一赶紧在蒲团上向着神像跪拜下来,口中又祈求道:“求大人保佑小女子和大黄能逃得生天!眼下我们无处可去,只能暂时藏身此处!望大人莫要怪罪我等亵渎神灵!”说着又连连叩头。
李亘借着她叩拜的机会,抬头打量那塑像,果然是自己的模样,连衣裳都是当日身上所着太守的官服官帽。只是塑像手中多执了一柄祥云纹的如意,有些神化之象。
再转头看墙上的壁画,都是绘的他的生平事迹。幼年苦读,少年登科;太守府全无金银,皆是书卷,食案之上无玉食金莼,都是粗茶淡饭;更有他夤夜批理案卷,为民惩治豪强,清除匪患,修缮义诊堂,建立孤老院,开掘水渠灌溉良田…
最后一张壁画,是那日暴雨倾盆,水渠漫涨,他连夜查看修整时,不慎落入渠中,就此飞升为仙…这本是百姓美好的愿景,可是世人不知,他倒是真的成仙了。虽然只是看守南天门。
此时李亘忽然觉得,南天门看守这个岗位却也没那么可恨了。他至少,毕竟,实实在在的是飞升过。 虽然眼下他又意外飞成了一条狗,但却又遇到善良的蓝一。
好人,总是会有好报的。
他想的有些出神,蓝一却忽然低呼了一声:“李亘大人原来这么年轻!还长的这么好看!!”
她痴痴地仰望着那座神像,忽然又叹了一声:“对了,王婆子说他走时才十九岁。如今算来都过去一百年了,他若活着,我大概也见不到真人了。”
她遗憾的摇了摇头,李亘却替她着急起来,用爪子扒拉了她几下,示意他们还在逃亡的路上。蓝一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四处打量,寻找藏身之处。
可这一打量不要紧,她又看到了墙上的壁画。比起雕塑的神像来,这壁画显然更生动鲜活一些,从李亘幼年画起,一路到他成为大梁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守,从他满脸稚气,到成长为一位长身玉立,眉目英挺,奋发有为的青年,她看的几乎入了迷。
李亘顾不上让她迷恋自己,咬住她的衣襟奋力拖走,蓝一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拿了一把笤帚,倒退着把门外的足迹扫平。回来再打量祠堂内的香案宽大,又有垂下的桌布遮掩,倒是可以藏人。只是未免容易暴露。
蓝一带着大黄反复转了十几圈,发现这个祠堂虽然宽大,但是空旷,并没有安全稳妥的藏身之处。然而他们只有祠堂这个依靠,以后也是准备在藏匿之后再慢慢规划。眼下何去何从,不只是她,连李亘也不知道。
这不再是一百年前的禹城了。那些他曾经信任的人,他熟悉的地形,也都已经无处找寻。况且此时他是一只狗。除了蓝一,谁又能信任他呢?
一人一犬面面相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偎依在香案后面听天由命。好在贡品倒是不少,即使被抓住打死,也免得做个饿死鬼。
担惊受怕了不知道多久,没等到追兵,倒先有个上香的来了。听声音是位年轻的男子,磕完头便祈道:“大人在上,保佑小的妻房铃子生产顺利,产婆子说她胎位不正,这几天能不能转得回来都得靠命,我不信命,我只信大人!大人活着时是位好官,上了天也得是位好神仙!大人保佑!保佑我家铃子平安!小的没钱给您塑金身,只能发愿给您终生打扫神位!”说完又砰砰砰连着磕头不停。
李亘听了这个祈求,觉得这男子倒是个重情义的,便生出些希望。他前生博览群书,于医科也有涉猎。他立即用爪子扒拉过蓝一的手,在她掌心反复划出一个“可”字。
蓝一实在不知道这只狗能对接生有什么功用,但它的眼神如此清澈明朗,应是当真通了灵,况且此时与其等死,倒不如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