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转向坐于他右侧的齐王元吉,问道:“四弟,你意下如何?”
李元吉面有难色:“这……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已达九月,洛阳城坚一时难破;窦建德挟胜而来,气势正盛,我军腹背受敌,两面作战,恐非明智之举。不若暂解洛阳之围,退守新安,据险以观其变,再图后举。”
封德彝也道:“齐王殿下言之有理,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已达九月,本非上策。如今腹背受敌,更是兵家之大忌!洛阳城中郑军仍不下数万,夏军号称三十万,而我军总兵力不过十几万,且分兵四方收纳王世充故地,众寡悬殊。有此数条,卑职以为不可与战!宜先行退兵,然后徐观其势。窦建德、王世充貌合神离,日久必互生猜忌。我军可承其弊,再图进取。”
屈突通道:“封郎此言差矣。顿兵坚城之下,有时不可,有时却是必须。此番殿下以重兵围困洛阳,以偏师扫清外围,乃是上策。至于言夏军三十万,我看是故意虚张声势。兵者,诡道也。他说五十万一百万,你也能信?”
封德彝自以为与屈突通意见一致,没想到被他批驳一番,甚是不服,反问道:“那屈突将军适才不也主张退兵?”
“各抒己见而已。封郎不必因我主张退兵就也说退兵,我也不可因你那不能令人信服之理由支持在下主张,就不指出足下偏颇之处。只有大家畅所欲言,殿下才好集思广益,妥善决策。”屈突通因往昔封德彝在隋时谄媚奸巧,结交权贵,心里不甚瞧得起他。
这封德彝当初与宇文士及一道投唐时,武德皇帝一开始也不大欣赏他在隋时作为,对之讥诮一番,未封赏任何官职。封德彝不愧人情练达,乃向武德上条陈述定天下秘策,竟得武德龙颜大悦!任其为内史舍人,不久迁内史侍郎(后改为中书侍郎),为萧瑀中书省之副手,此时亦奉诏在东征军中参谋军事。
世民闻言道:“屈突将军言之在理。诸位请直抒己见,不必有所顾虑。”
淮阳王李道玄道:“那夏王不过一介草头王,怕他作甚!二哥只管攻城,小弟愿领一队军马与懋功兄、王君廓二位将军严守武牢,绝不让夏军越雷池半步!”
世民见这位小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颇有胆气,不觉失笑。
正说着,卫士进来报:“李世勣将军派长史郭孝恪前来传书。”
世民忙命传进。
须臾郭孝恪入见,禀道:“李总管派末将前来禀告元帅,李总管已主动弃守管州,将兵力收缩至武牢一线,与王君廓将军拒守武牢,以阻夏军西援。末将愚见,王爷宜亲率大军依武牢之险以拒敌,伺间破之,则王世充无能为也。我军万不可退兵!若此时退却,夏军便可将粮食运入洛阳以资郑军,我军可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如今郑军想要自保已不易,更绝无能力出城与夏军夹击我军!所谓‘郑夏联军’,我军真正需应对者只有夏军。夏军若敢来战,我军则围点打援,迎头痛击;夏军若拖延不战,洛阳旬月之间便会支撑不住!彼时我军会合兵力,气势倍增,乘胜再击夏军,亦可毕其功于一役。详细方略与理由,李总管有启致殿下,俱已写明。”
郭孝恪说着,将书信呈递秦王。
世民对身侧接过郭孝恪书信的房玄龄道:“好!就烦请房先生将李将军此信念予大家听听。”
属下世勣禀呈秦王殿下:
属下已放弃管州,收缩兵力与王君廓将军拒守武牢,以阻夏军西援。殿下放心,人在关在,属下与王将军誓死守关!绝不放夏军一兵一卒越过武牢。
属下等已探知,夏军南下,徐元朗首先归降,又于周桥击破孟海公,占领曹州,已转战千里,历时半载。窦建德自率兵约八万,新降徐、孟两部最多不超过五万众,且人心不一。属下等以为所谓“三十万大军”乃虚张声势,欲吓退我军。
属下料夏军西援,必会在我军引起震动,甚至有人会力主退兵。属下斗胆建言:如若退兵,则八月之功毁于一旦,此不可退兵者一也;洛阳孤城,粮尽力竭,世充穷蹙,垂将面缚,我军围而不攻,必能迫降,此不可退兵者二也;建德所领旧部,已是疲兵,新降兵将本是乌合之众,又非心服,不足惧也;夏军勇将不多,谋士更少,西援之途,武牢关阻其陆路,水路难以直抵洛阳,我军拒险而守,拦河截击,足无忧矣。此我军不可退兵者三也。
李道玄喜道:“李将军之议与小弟不谋而合。二哥,此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世民哂然道:“李将军确是个英雄。小弟你才打过几仗?竟也自称英雄。这营中屈突将军、殷将军、秦将军、程将军、尉迟将军、丘将军,个个勇冠三军,还没说自己是英雄呢。”
道玄不好意思道:“二哥教训的是。小弟定当为王兄争气,要作个丘将军那样的英雄。以后小弟打仗也跟在二哥身边,看见二哥有危险,小弟也把战马让给二哥,来个舍身救主帅……”
丘行恭正在他身后,被道玄此语逗乐了,接口道:“我的小王爷,你还想让元帅再次历险?那样的险还是少历为妙!”
道玄道:“不妨事的,我听军中传说二哥有‘天命’佑护,数遇奇险每次都化险为夷……”
世民忙打断道:“贤弟不要打岔!李将军的信还没念完呢。”
玄龄继续往下念道:
属下以为,殿下若留偏师围困东都,而以主力东移,先败建德,则东都可不战而下,此一箭双雕,使两雄并灭,其致胜理由如次——
世民挥手示意道:“好!李将军所述理由,稍后再看。本帅先说说自己意见。”
世民双目剑芒大盛,扫视众将一眼,徐徐道:“封公主张退兵以承其弊,本帅反复斟酌,如若退兵,岂能留李、王二位将军独守武牢?贼入武牢,则东方新附诸州必不能守;二贼合力其势必强,江淮杜伏威、辅公祏若然不敌,亦将归附;倘若江陵萧铣也不得已而附之,则我蜗居关中,势难复出,尚有何弊可承?如何再徐图进取?这当然是最坏结果。退而言之,就算二贼离心难以合力,窦建德想吞并王世充,估计他目前尚无此智略能力;王世充也吃不下窦建德。于是恢复我军出关前之状态。我军劳师九月,无功而返。
“窦建德伪号‘夏王’,有称霸天下之心,我军早晚要与其一决高下。迟打不如早打,其实郑夏合流,原是我所希望发生。须知窦建德在河北经营日久,根基深厚,日后我军劳师远征,难免耗时费力。今世充技穷,亡在旦夕,建德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建德倾巢而出,远离根本,此乃一举歼灭以绝后患之良机!”
其实唐营之内,只有玄龄、如晦、无忌、薛收等少数几个秦王心腹谋士知晓,郑夏合流,原是秦王利用郑国派往夏国的使臣、内史令长孙安世有意诱导,让窦建德远离根本之地,率大军西进援郑,以图在洛阳周围展开一场唐、郑、夏三方总决战,毕其功于一役!提前结束战事,统一宇内!
此时唐营诸将方领会,原来秦王竟有如此宏大之战略构想!众将交头接耳,纷纷为秦王必胜之信念所鼓舞,莫不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