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茅氏,本扬州人也,名琛。父讳惟楚,自扬州奔长安赴试,经年不举。盘缠尽散,饥寒交迫,晕厥仆地朱雀门下,为坊间酒老所救。遂绝仕意,断绝桑梓雁尺,娶酒老之女,卖酒土垆前。后则天专政,惟楚赤足散发,慷慨陈歌于市,斥曰“武女,红颜祸国也”,大类如此。酒老甚忧,恐为祸矣,其后果为诛当庭。酒老继逝,其女变卖家私,收拾寒骨,携琛迁洛阳。时值垂拱二年,琛七八岁尔。
琛少孤贫,好读书,常不得。求为塾里杂役,由此遍览经史杂类,诗赋为先生称道。时人劝以科举,不从。有塾生名宋子骏者,偶与琛论易,琛指点坎离巽震之变化,若流水直下九天。宋生心倾慕之,请延其家,结为兄弟,琛欣然即往。其妹问曰:“谁得与兄柳下把酒笑谈?”戏之:“易先生也。”遂直呼“易先生”,不觉有异。
宋生其妹,名唤巧玉,年芳十四,自幼从兄习得诗艺琴棋,举止端容。巧玉前为敬酒,琛以实相告,巧玉蹙颦曰:“兄戏我,妾罪大也。”琛一笑:“不过苟身尘世,放浪形骸,草芥微名,不足道也。卿何罪之有?”巧玉再拜,曰:“此言差矣。姓者,家族之血脉;名者,父母之寄托。明志也,立身也。君胡为乎轻己至如此。”琛默然。
惟楚尝坐清于庭中,教其句读,每及圣人“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之句,喟然长叹。时琛年少,不解其中滋味。而今偏居洛阳,为人犬马,母忧其温饱,日以野菜粗茶果腹。琛每念及此,唏嘘不已。幸得塾役为生,忘我于书卷,谈笑于鸿儒,终不觉时光流逝之苦。
神功年间,宋生应试得中,补为扬州某县尹。将行,琛于长亭设酒送别,宋生暗以巧玉托付,琛愕然:“卿意何为?”宋生曰:“当以妻之。”琛曰:“承蒙厚爱,诚惶诚恐。然则鄙人贫贱,何敢攀附。自当另寻好去处。”于是赋诗曰:“嫦娥自是月里家,哪堪沦落茅檐下。玉则还需金来配,望君冰心走天涯。”宋生不语,自酌三盏,遂就车不顾。
宋生继而累以有功补为知州,三年后巧玉许于洛阳豪家子,其家显贵。琛母为子谋一农家女为妻,其女虽粗鄙,然昼夜不辍耕织,以是三餐能饱。其妻从琛母习得酿酒之术,于洛水旁设一酒坊,日进有余。琛亦以荐为书塾先生,讲授经史,自号“茅易野老”,常骋游山林,不思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