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刘春的信中,她写道:
“也许你的生活太顺了,你不可能理解我的,我不会甘心一辈子待在一个荒凉偏僻的小地方,埋没自己,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
进大学的路走对了,进师专的门走错了,这个门不是我自己要进的,是莫名其妙,阴差阳错进的,这让我更是不甘。舒婷在《也许》中写:‘也许路开始已错,结果还是错。’现在我明知走错了路,却毫无退路可走,一想到这些,我就忍受不了,真想不顾一切卷起铺盖一走了之。
在这儿,真难受,度日如年。学校上新生思想教育课,我一句也听不下,毫不隐晦地说,我对这‘稀饭’院校毫无感情可言,对这个‘太阳底下最崇高的职业’不感半点兴趣,老师=春蚕,蜡烛。‘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辈子为他人作嫁衣裳,象头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这就是‘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全部写照了。
我自认是个凡人,是个功利主义者,思想还没有那么崇高。我爸爸从小读书就好,可是家庭太贫穷。中考时填了中师,可班主任觉得他是大学生的料,太可惜,偷偷帮他改成了地区的重点高中。也如班主任所愿,考上了。可读到高二,还是因为家太穷,被迫辍学了。
回乡务农后,遇到州内招飞,政审非常严格,爸爸三代贫农,根正苗红,又是高中辍学,就被推荐过去了。经历严格的体检,选了200人到首府封闭,好吃好喝的供着,一个月之后从中再筛出15人入选飞行员,其他没选上的全部可以转做空军地勤兵。没去的就在首府安排工作。爸爸在这一轮落选,他没选参军,选择了在首府安排工作。安排在了青凤市青凤地区工森局。
爸爸边工作边自学,后来考上了医专,毕业时本来可以分配在青凤市,因为爸爸本来就已经是青凤户口,可是人太老实,选择服从分配,被分配到了边境小县黄芦县的一个边境农场。
爸爸成绩好,本来也有机会分到州卫生厅的,但被善走关系的同学顶了。在黄芦县待了差不多20年,79年底,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才得以照顾为由调回老家紫田县,本来当时也有机会到好点的单位的,但爸爸就是不愿意求人,不愿意走动,妈妈早劝他离开农场,他说‘千千万万农垦人都在农垦,我们在又有什么!’一辈子待在农垦,一辈子家里除了书多,什么都不多了。一辈子不得志,一辈子劳碌奔波,也不见我们后辈的处境有何改观。反正我是不想再走父辈的老路,也不会一辈子待在紫田县的。
初中时,我所在的乡村中学组织了一次到青凤市旅游的活动,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街上的小姑娘,和我差不多大,但穿着打扮都很有气质,她们都那么好看,让我很羡慕。那时我就觉得:城市的小孩子就是不一样啊!
我向往城市,向往经济发达地区,向往城市的文化氛围。
我不会认命。不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待在那个闭塞落后的地方。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我不想重蹈父亲的覆辙。所以我想退学重考。
我茫然,我迷惘,我心中矛盾极了。有时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痛哭几场,将郁结在心中的所有不快都化作泪水流出来。我看不到出路,如果不能退学,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度过这三年?”
齐莹的思绪很乱,信也写得凌乱,但她顾不上这许多了,她只想把这些说出来,她需要他的建议。如果刘春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可他离她太远太远了。
她有种不安的预感,现实逼得她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如果和刘春走到一起的话,一定得两地分居。齐莹想起暑假里有天和刘春去看电影,那天放的是《牛郎织女》,他们回避了,没看。刘春用吉卜赛扑克给她算命,算到爱情时好几次都算不通……在母校的教学楼上,齐莹对刘春说挺留恋这儿,刘春让她以后回那儿教书,齐莹表示不想回紫田县,这地方她待腻了,待烦了,她想看看外边的世界。
可现在,一切都不幸而言中。也许这一切是命中注定,冥冥中有一只手,一只无形的大手牵着她向那个方向走去,让她重蹈父辈的命运。她清楚地知道,以她的家境,调动、改行都很难。
她和刘春所处的环境太不一样了,大学生活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最主要的是,她不甘心做别人的附庸,她想依靠自身的力量改变命运,可这一切,从她进入师专后就似乎无从谈起。这让她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齐莹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大学生》,里边写有考研的规定,本科毕业生毕业就可以考研,而具有同等学历者要有三年或三年以上的实践经验,才能考研。
齐莹觉得心里落寞空虚极了,三年,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听母校的老师说,也可以走工作两年后进修的道路。学校里有几个老师都是工作了两年之后出去进修的。朋友和老师都劝她走一步,看一步。
有时,齐莹也想就此平平庸庸过一辈子算了,女孩子嘛,有个大专文凭也足够了。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开导她:一万人里边也没几个大学生呢,知足吧。难得糊涂,今朝有酒今朝醉,找个人恋爱谈起来,交际舞学着跳起来,否则三年白过了。既然努力也是分回乡下的,不努力亦然,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齐莹真想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算了。
不知世间和她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落寞而不甘沉沦,失意而不愿挥霍人生的人有多少?毕竟发光的是少数,更多的是黄牛一般默默无闻的人。齐莹在图书馆里天马行空,想了很多很多,却理不出头绪,她觉得自己的思绪乱极了,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