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亘想不明白,他堂堂一个天界的仙,为何被贬斥凡间却连个凡人都做不成?他更想不明白,实在做不成就算了,为何还要让他带着原本的灵识?难道做条狗不应该忘掉前尘旧事,愚昧无知吗?还是天界的惩罚向来如此深刻残酷?
“大黄!你怎么看见骨头还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昨天挨打还在难过啊?都是我不好,没能帮你报仇。”
说话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鸭蛋脸儿上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看他的目光伤感又温柔,倒不像是看一个畜牲,而像看一位小伙伴。
昨天刚挨了打?大概这只狗也和他一样命运多舛吧!
李亘虽对这只狗的过去毫无所知,却从这只言片语中推测或许它是在自己被贬斥的同时死去了,留下一副新鲜的皮囊,所以他才恰巧误投其中。按说正常的贬斥需要经历十月胎狱之苦,就此忘掉前尘旧事。
这当真是一场孽缘。李亘又叹了口气,再看看眼前那个油乎乎的大棒骨,虽然还残留着不少的肉,但很显然是被某个人啃过的。他活着时好歹是一方州牧,飞升后虽然是个看守,但好歹算得上是堂堂天界的神仙,怎么能吃这样的残渣剩食?
轻哼了一声,他卧倒在地,执拗的转过头去的同时,终于忧伤的垂下一滴泪来。
那姑娘很敏锐的发现了:“大黄,你哭了?是不是身上还很疼?”
她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背脊,小声道:“就因为你护着我,动不动就吼小公子,他才会打你。你若再不收敛些,下次他要杀了你可怎么办呢?我也护不住你。”
她正说着,便听到远处有个男童的声音恶狠狠的喊道:“蓝一!你又来喂它!这个死狗整天对我呲牙咧嘴,上回差点咬到我,早该炖了吃了!”
那姑娘忙分辨道:“小公子,它只是一个畜牲,什么也不懂,你不要和它一般见识,我保证把它训好,以后再也不会对小公子凶了。”
“你把它训好?用不着了!我爹说了,等办酒那天,就把这条狗杀了上席!要不是怕肉到时不新鲜,我今天就动手宰了它!”那顽童说着,便顺手拿了根门闩,照着狗子的身上砸了过来。
那被叫做蓝一的姑娘,赶在门闩落下来之前伸手拦了一把,便重重的砸在了她的手臂上,她哎哟了一声,却只是锁紧了眉头,又强作无事一般将门闩拣了起来,放回了原处。
那顽童冷笑了一声:“反正这个死狗也活不了几天了,你对它再好也没用,赶紧去干好你的活吧!姨娘还没当上就学会偷懒!你以为自己要当金枝玉叶了不成?”
“奴马上就回去!马上就回去!”
顽童看她卑微的姿态还算满意,又骂了几句,终于转身走了。
蓝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了,才压抑着抽泣起来:“大黄,我是被爹娘卖到这里的,家主要我当妾,我没办法,可是你得罪了小公子只有死路一条,今天夜里我找个机会把你放走,你谋个生路去吧!只是在外面也凶险,我不能护着你了,你可要学着机灵点!”
李亘转过头来怔怔的看着她,觉得自己和这条狗,以及她,都甚是命苦,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却发现张口都是呜呜的声音。
罢了。这下成了彻头彻尾的狗了。过几日再被宰杀吃了肉,也许这被贬斥的劫难才能历的彻底。
他无奈又悲凉的垂下头,却又听得她低声道:“大黄,家主虽贵为太守,但已年逾五十,已娶了六房妾室。因为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纳了我也是为了生育罢了。过几年若生不了儿子,无非还是在这府里当牛做马。我从五岁就被父母卖了,这一辈子没有享过一点福,也没有得到过一点关爱,只有你这只傻狗,因为我喂过你几次,小公子打我你就敢对他呲牙,说起来也算是我这辈子得到的唯一的真心了,所以虽然我不想活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活,好好的活着。”
蓝一滴下泪来, 垂到土地上,留下一圈印痕。
李亘听她说不想活了,心头愈觉得悲凉,却又不知道如何阻止,便抬起手试着往地上划拉了几下,发现自己勉强还可以写字。于是他努力的写下:“都活着”三个字,虽然难看一点,但仔细辨认倒也有模有样。
然后他抬起“手”又扒拉了她几下,示意她看地上。谁知道蓝一只反手又摸了摸他的头,竟起身离去了。
李亘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觉得肚子饿的难受。但是那根骨头他是饿死也不会吃的,只能暂且忍着。
一直忍到夜半时分,便见蓝一蹑手蹑脚的过来了。
李亘赶紧站起身来,蓝一先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工具来,将柱子上和他脖子上铁链的锁扣都撬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拿出一个鸡腿来。
“大黄,我看你对那个骨头不怎么喜欢,所以去厨房给你偷了个鸡腿,赶紧吃了吧!一会我去后门和老张说几句话,把他引开,你要机灵点,自己逃走。到外面后你就使劲往南跑,南边有个祠堂,听说那个供奉的李亘太守很灵验,所以香火很旺,他们也不敢去搜,你要能藏在那里就安全了,也饿不到了!”
“李亘太守?那不是我自己吗?没想到我在凡间还有供奉,对前生早亡的命运也算是得了些安慰,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亘默默的想着,又使劲扒拉了几下蓝一,然后用爪子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一起走。”
户外微弱的月光原始是容易让人忽略那丑陋的字体的。但李亘不停的扒拉着她,蓝一终于发现了异样。虽然她没上过学,只是跟着一个管事的婆子粗略认了几个字,但还是发现这条狗在地上划的印痕,似乎是字。
借着月光她仔细辨认了,似乎是:一起走。
她心头不由倏的一惊。如果说这条狗竟然会写字让她震惊,然而更震惊的,是她意识到,自己想好了死,如何死,却从来没想过逃走这件事。
也许她被禁锢了十几年,早就不敢奢望自由的可能。也或许太守在这一方的权势遮天,她自认逃不出他的魔掌。
她呆呆的望着这只忽然通了神的狗,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对自由的渴望滋生。难道它是神仙下凡来拯救她的?
“计划好,明天,再走。”李亘又在地上划了一行字。
蓝一辨认了出来,看着这只狗发了了一会子呆,便开始颤抖着手把铁链挂了回去,然后逃也似的跑走了。
这一夜她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