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学子乐此不疲地互扔雪球，乔易棠在屋里观望一会儿，才掩好了窗。
他不喜冬天，因为幼时总是穿不暖和，导致他三天两头病一场，抵抗力越发的差，更为惧寒。
而今寒意虽对他构不成威胁，他依旧提不起对落雪的兴趣。
燃起从天尊阁偏室带过来的手炉，乔易棠坐在案前拾笔抄书——将先前收集到的鬼巫族情报整理一式七份，等年后就该发到各位门主手中了。
半个时辰过去，唐翊才叩门送来朝食，乐道：“待会儿和尹翎打雪仗，我一定要打败他。”
乔易棠觉得有趣，未有抬眸，却是弯起眉眼，“对上他，从来没赢过？”
“哈哈，是弟子不够强，但我会努力的……”
唐翊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他眨眨眼睛，忽而勾起嘴角，“可能还得过个几十年。”
“哎呀！您笑话我！”唐翊扁扁嘴，“您怎么可以向着别人家的弟子。”
“他是你的朋友，还不算是自己人吗？”乔易棠失笑片刻，见少年要哄不好了，赶紧往他嘴里塞个包子，“想不想去逛集市？”
唐翊还没来得及回话，刚进门的墨翎马上应好，惹来唐翊无奈的白眼，“说到玩，你是真积极。”
“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也。”墨翎与乔易棠相视一笑，又继续向唐翊解释，“年市可热闹了！吹糖人、赏花灯，一条街上数不胜数的糕点香茗，有些铺子还设有比赛，投壶射箭，技术高超更能得赏，你说叫人期待不？”
乔易棠看着唐翊渐渐坐直身子，一双晶亮的眸子溜溜地转，丝丝难过蓦地涌上心头。
“去吧，我给你们每人五两银子，吃好喝好，玩得开心些。”
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他，“您不去吗？”
在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后，唐翊的热情显然消退大半，但在墨翎的软磨硬泡下，这少年头一回没有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在唐翊得去思轩塾上课前，乔易棠盯着一直神游的唐翊，忍俊不禁叮咛一句，“待会儿认真听先生讲话，不许开小差。”
今日轮到妙觉门学子的课，门中本应只余他一人，藤萝阁外一道踌躇不前的身影却让他哭笑不得。
“为何不去上课？”乔易棠走前去，让来人避无可避，“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
“我告假了，有事要跟你讲。”赵天闻错开视线望向别处，后来索性转过身去，“那个，唐翊他们没跟你说什么吧？”
“什么？”乔易棠茫然不解，却见赵天闻回过头来有些生气的样子，更是摸不着头脑。
“……得，不说也好，说了我就没脸见人了。”
他正欲追问，赵天闻没给他机会，走进屋子掩上门，便自然而然顺过倒扣的杯盏给自己斟满水。
“我打听到了，端木前辈离山之前与朱门主谈过话，她二人好像闹了不愉快，但究竟为什么争吵，大家也不得而知。”
乔易棠食指敲着案台，沉吟半响，“你对山中事情了解更多，依你看，存在什么可能性？”
未几，赵天闻脸色一变，低声道：“实不相瞒，端木前辈在鬼巫族有关系极好的朋友，可这件事除了我应该无人知晓……也许朱门主不知从何处得悉，对前辈心生怀疑。”
“那时端木槿的任务是与鬼巫族交涉什么，你可还有印象？”
“南面边关出现祸乱，妙觉门学子出任务时发现是鬼巫族意欲占据一方，敌手毫不留情，我方伤亡惨重。回山整顿后，天尊说收到殿守来信，邀我派和谈，前辈便请缨去了。”
“为何她会只身前往？”
“是那边要求惟能一人赴会，所以随从护卫只得候在驿站。没想到才离山短短五日竟传来了噩耗，我们根本不该相信他们！”赵天闻握拳砸向椅子把手，“得觉门的杨前辈在世时，鬼巫族就已经在西南闹过一回，真是贼心不死！”
经赵天闻叙述，端木槿遇害的起因已然明晰——为了自家弟子，应对方要求前去说理，听起来合乎情理。
可是见过墨翎对此的态度后，整件事情依旧扑朔迷离。
如果赵天闻得来的信息有假，便是天尊说了谎。若不然，要么墨翎对他仍有欺瞒，要么连墨翎也被蒙在鼓里。
“谢谢你，有劳了。”
“可别，您贵为门主，我受不起。”
赵天闻正打算离开，乔易棠忽而道：“我看你最近和唐翊他们相处甚欢，要一起下山玩吗？”
“你不是不去吗？”
乔易棠点点头，赵天闻又坐下来，端起茶杯时一口回绝，“哪里看出来我们相处甚欢？不去。”
“先前你和他们切磋的事情，我听说了。”乔易棠抬眸瞧他一眼，“你很不待见唐翊？”
赵天闻动作滞了一瞬，而后毫不掩饰承认，“对，我是看不惯他。”
“他惹你了？”
“他惹你了！”
赵天闻一甩手，忿忿不平道：“那家伙经常给你惹来麻烦，却能让你多看他两眼，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乔易棠被赵天闻一席话喊得迷茫，不知该作何反应，而眼前看起来非常不满的人依旧滔滔不绝。
“你那次为他挺身而出，要是没有我打歪那根尖锐木棍，你的右眼还能要吗？”
“你生重病的那个冬天，那些人打着他的幌子骗你去湖畔，害你差点淹死冻死在水里，他知道吗？”
“封幽地牢那条路机关满布，都是端木前辈和凌门主所创，刺穿你身体那支箭带有倒刺吧？能活着出来真的算你命大！”
“你承受的痛苦他全然不知，一个只会拖后腿的无能之辈，让别人三番五次为他出头因他受伤，凭什么？”
良久，乔易棠才渐渐回神，望向赵天闻的眼神中带有些许探究意味，“地牢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被关进去，但那天看见你背他回来，伤得那么厉害，也只有是去地牢走过一遭了。”赵天闻咬牙切齿道，又立即续上刚刚的话题，“凭什么真心对你的人你冷漠以待，难不成你待人处事都是挑着来的？”
乔易棠定定地看着赵天闻，一字一句理解着这个少年所谓何意，才恍然大悟。
在他的印象中，好似从未有过赵天闻的身影。或许是他不曾多心，那些年为了防备他人，只让自己活在舒适的小小世界中。
“换作是你身陷险境，我同样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惹麻烦的是施暴者，从来不是受害者。”
乔易棠轻叹一声，“唐翊不会吝啬自己的表达，他的想法和诉求，我都可以接收到。赵天闻，事也好、情也好，你要让人去猜，就已经做好别人永远不知晓的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