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樯回到官职所在地，深刻感到何为愁似海，自己一介文官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要杜升是病死在路上，就和我不相关了，偏偏是和安护使们一起被炸死，短短三天，眉中间的一根针都要变成川字形。
苟询见他满面愁容安慰道：“王大人，不必忧心，即便查不出凶手，自然也会有个交代。”王樯叹道：“苟大人有所不知，‘朋来村’所属地带是南越南城东都三地的中心，势力错综复杂，想査凶手谈何容易。” “既然势力复杂，贼患闹得又凶，给个交代还不是信手拈来。”王樯听到他说完，抖了下，茶水不听话地跟着撒出来，丫鬟连忙上前擦拭桌子。
王樯让周围的人散了，手挡着嘴的一边，小声问苟询：“你的意思是说，捉小贼...只是这里的小贼，早些年就被人收纳了去，怕是背后的势力也是块硬骨头。”苟询摇头，吹了吹茶。总不会是像杀良冒功一样，抓几个平头百姓顶罪吧，王樯没敢将如此大胆的猜测问出来。
“先找附近的村民问问看，能伤这么多人，那日的动静自然不会小。”对方将茶碗放在桌上提醒道。王樯一拍脑袋，立即差人唤来县官询问。
“回大人，县医赶到时，已经没有活口了。”
正是饭间，“朋来村”的村民们顶着日头，站在堂外边，七嘴八舌议论着。
“就看他们不是好人哩。”
“呀，能是人么，大白天，把人绑柱上烤。”
老太太坐在门槛上，手指在衣线间飞快地舞动，边补衣服边感慨：“作孽啊，青天白日的烧人。”
“炸那声儿，把我家二丫头吓得好几天没缓过来。”
“没给她找个神婆瞧瞧。”
“瞧了，没瞧出个好歹，被二丫他爹拿着棍子赶出去了。”
“可不是嘛，有个姑娘被炸的，吓人哟。”
“她那衣服料子，肯定是富裕人家的娃哎。”
......
东一语，西一句，王樯被吵得发懵，苟询却是捻了捻手指肚，让人将他们说的话记下来，见王大人还毫无头绪，提出亲自去现场看看，对方赶紧备马跟着去了。望着山崩石裂的场景，苟大人蹲下身抹了把焦土道：“能做到这种程度，私藏的炸药数量定然不少。可以先从买卖火药的作坊査起。”许是对方镇定自若的语气感染了自己，这次王大人不再慌乱，发动县里的人手，将近年来大数量的火药账目带到衙门，但账本运来后还是有些诧异，这里从未发生战事，也不怎么兴修大型工程，官府虽然时不时会控制民间火药的产量，但总归还是没有空闲天天盯着，记录火药交易数量的账本居然会装满一车。
众人翻看账簿，一时间屋内只剩脚步匆匆。黄昏已去，苟询婉拒了王大人的晚宴邀约。出了门，观察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不重不轻敲了三下来时马车的车框，一只枯瘦的手从帘内伸出。“这是村民笔录、仵作记录和大宗火药交易记录。”凌厉纤细的手指捏住纸本，人未出，只回一句：“多谢。”声弱却还是拼着两分气力。苟询拱手，本想说些劝慰他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国师，还请－节哀。”
“村民见到的女子，仵作为什么没有记录。”苟询惊讶于他阅览之迅速，回道：“据村民交代，县医赶到时，那位女子已经无力回天，村里有人主动出钱将她下葬了。”
待苟询走后，杜平标出三笔可疑的交易条目，掀帘吩咐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出来。”两个黑色人影凭空冒出来，坐上马车扬鞭而去。
夜里，一位少年半跪在地上，微微有些不满道：“国师不地道，为了查案还要把死去的人翻出来，让她不得安宁。”
稍大点的“吭哧吭哧”边挖边回他：“主上说了，暗影卫随国师调遣，况且，真查出什么，不也可以，告慰，死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怎么是个合棺？难倒打听错了？”少年拨开棺上的土，另一位拿出火折子再次点亮，照着木碑，愤怒染上了他的眼睛，沉声回道：“是‘迁葬’，有人用她来‘冥婚’!”冥婚分两种，活人和死人，死人和死人。更深的阴影投在棺上，杜平缓缓走近，毫无半分惊讶之意，泠然说着：“开馆。”因为有人花了大价钱‘冥婚’，棺材密封得很好，加上秋末冬初，天气渐冷，尸身并没有开始腐烂。暗影卫照着棺内,闷闷说道：“国师，我们把她运回去，您还是进马车吧。”杜平顺着火光盯着棺内开口：“ ‘天罗地网’里每个人都曾是罪臣子女，为什么她没有受过墨刑。”少年忍住想吐的冲动，仔细俯身看了看，那女子脸上果真没有刺字的痕迹。苍蝇忽然扑过来，好像进了自己微张的口里，“呕－呕－”，呕吐声惊天动地，声声不绝。
“爆炸当日‘天罗地网’收到‘乌娇娘’的消息，此地有‘黄巾军’出没的痕迹，难倒‘乌娇娘’没死？”少年手掐着嗓子说道：“不可能，我见过‘乌娇娘’，要不是她，容貌怎会一模一样。”
“居然是易容。”暗影卫拿出秘制的药水滴在平静躺着的人的脸上，看到肉色的面皮慢慢由中间向四周融化，惊讶道。杜平转身，衣角拂过地面，稀少的泥土蹭到上面又滑落，轻声说：“葬了吧”。随后停住脚步，脸向右边侧转一点，说道：“记得把他们两个分开埋葬。”
话说这边，刚开始店小二骗小孩儿，告诉他杜伯伯有事，把他放在自己这里几日，但时间一长，萧辰安渐渐觉得不对劲，他虽小但也倔强，不肯吃他们送来的馒头，一定要见杜升。恰巧今日白衣男子来找李四，还未看到人，见小童闹着不吃饭，直接踢翻了篮子笑道：“小孩儿，你不会还想等姓杜的来找你吧，他可不会来了，因为他，已经是一抔黄土了。”辰安呆呆地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对方伸出手指弹弹他婴儿肥的脸蛋，眯起眼睛说：“就是他归西了，死了，砰，尸骨无存。”小童呆站着，没理会脸上刚出现的红印，大脑不知道作何反应。仰着脖子看着白衣男子得意又欠揍的笑容，力量悬殊之间还是冲过去推他，喊道：“你骗人，骗人！”要是后面有悬崖，必然会把他推下去。白衣男狠狠抬脚一踹，辰安连惊带吓，后背猛地撞上石桌，痛倒在地，店小二李四正在外面听属下报告“朋来村”情况，听到声响，奔过来，待看到洞内情景，心下一跳，直接给白衣男胸口来了一记重拳，白衣男子被那力道冲击得后退两步，眼神暗沉，看向萧辰安的眸中藏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砸了桌上的茶壶，怒气冲冲地离开。
李四不确定小童的骨头有没有受伤，不敢将他轻易挪动，跺了下脚，对石洞外喊道：“把离这儿最近医馆里的大夫‘请’过来。”白衣男走时，经过跑腿人身边补充道：“记住，蒙上大夫的眼睛，所有人退回寨子，不能被看到。”
看过大夫，李四找人把辰安放在架子上，暗中抬到竹林中的小木屋。入夜，萧辰安发起高烧，胡乱说着：“哥哥，哥哥－。” 李四打了水，给他擦了擦小脸，絮叨着：“从前啊，我家小弟也像你这么大，我天天带他上田，摸鱼，逮蚂蚱，捉蝈蝈。”辰安睁不开眼，想在梦中抓住渐行渐远的萧青哥哥，每每把自己抱上高头大马的时，总是笑着问自己怕不怕，还有杜家好多好多人，有杜若哥哥，平哥哥，都在下面张着手，生怕自己跌下来。李四连忙轻拍他的胸口，抓着他的手，萧辰安在梦里满意的笑了，萧广哥哥才不会和他们一起胡闹，会翻身上马，带着自己奔去塞外辽阔的天地。
“国师，主上召您回去。”
“那便，启程吧。”
杜平的马车驶过一片僻静的竹林，不知怎的，他的右眼总是一跳的一跳的，心里恍若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
“辰安的消息怎么样了。”
“回国师，‘天罗地网’还在四处打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