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去镇子里赶集，最爱站在酒肆外面，听老酒鬼讲故事。
江湖侠客十年山中练剑，下山后路遇不平事，大喝一声拔剑出鞘，将宵小恶徒打得落花流水。
事了轻轻拍了拍身上灰尘，扬长而去，连名字也不会留下。人们只记得侠客的那把青锋剑，在阳光下泠泠生风。
她虽然没有侠客的十尺青锋，但手里还是有一把挖笋用的破旧铁锄。
当回锄头侠客，还是可以的。
小葵立刻扬起锄头，大力向老流氓头顶劈去。
当然杀人她还是不敢的，留了个心眼只砍倒了老流氓头顶的竹子上。
老流氓一个翻身滚到旁边，想要将来者一块收拾了，见是小葵，只得骂骂咧咧走开了。
村里人都知道，老李家买来的那疯疯傻傻的丑媳妇，不仅脾气倔，力气还很大，特能折腾，每次逃跑村里去抓她，都要三个男丁才能抓回来。
“谢......谢。”阿珍哭哭啼啼收拾好自己，捡起被丢在地上竹篓，把自己刚挖的竹笋放到小葵背篓里，“别跟村里人说。”
“我前天刚跟邻居的孙老三儿子定亲，这事要是传出去，亲事黄了，我阿爹会打死我的。”
小葵没要对方的竹笋，因为她知道那姑娘如果没挖到许多竹笋回去，也会挨一顿打。
这村里的人都说自己是疯子。但在小葵看来，他们才是疯子呢。
今天运气不是很好，小葵忙活了半天才挖到堪堪半背篓的竹笋。附近的竹林也有许多同村人在挖竹笋，平常去的地方都已经无笋可采，她只得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
顺着山路一路走着，不知不觉竟然到了镇上附近的河边。河边有个书生在那里晃悠悠，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小葵知道自己脸上伤疤大得吓人，正准备绕路过去，却听见“扑通”一声水响。
那个书生掉进河里了。
镇上老酒鬼也爱讲读书人的奇遇。比如村姑救了落水书生，细心照料，日久生情，成就一段佳话奇缘。
一个故事，翻来覆去讲好几遍，每次都有些许不同。救了书生的姑娘从村姑变成外出郊游的富家小姐，后来又换成山间狐妖，接着在后面的故事中又变成了下凡的天女。
不管是哪个故事里，书生都会对搭救的姑娘千恩万谢。
小葵除外。
她累死累活把书生从水里捞出来，结果对方一看自己的脸，吓得逃命似的跑开了。
小葵倒也不在意，只是救书生时弄湿了一身衣裳，湿哒哒怪难受。早春的山风一吹，她冻得直打冷战。
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生堆火取暖吧。
她刚在河边一处岩石后面生好火，却见那书生又折了回来，隔着大石头老远向她表示感谢。
据书生说，他家产被县官霸占，投诉无门，只好在河边散心抒发忧愁，自己无以为谢，身上尚有一枚花鸟葡萄纹镂空银香囊值些银子，可略表心意。
看着书生有些害怕又极力保持礼貌的样子，小葵乐得笑出了声。
她原本不太喜欢镇上这些文绉绉的书生，读了几本书就好像高人一等的样子，在集市上看见村民野夫总是露出鄙夷的眼神。但现在觉得他们还算蛮可爱的。
世道不昌，谁家都过得不太顺心呀。
香囊当然不会上交给恶婆婆。小葵把它放进藏钱的石洞里，心想着离逃跑的日子不远了。石洞里的钱加上香囊足够买一匹快马，看村里人还怎么追她。
但小葵没有想到逃跑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因为没有挖到足够多的背篓，小葵以为回去要挨一通骂，结果恶婆婆一改往常脸色，不仅拿出套崭新衣服给换上，还久违地让她吃了个饱饭。
这下子小葵心里更加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晚上深夜时，小葵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着白天恶婆婆的反常态度，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时，灶房外响起了轻轻的呼喊声。
因为怕自己逃跑，每天晚上恶婆婆都会从外面搭上门栓，把自己关在里面。小葵只得隔着门缝从外看，是今早上救下的那个同村姑娘。
“小葵姐，你赶紧走吧。”同村姑娘轻轻地拉开门栓，拉着小葵蹑手蹑脚往外走。
今天来了一个行商买走了村里好几个姑娘，小葵也在其中。因为是每位姑娘是一两银子，比市面上价钱高了好几倍，村里人爽快地答应了。更何况那行商人不错，给每位姑娘还置办了一身新衣裳。
其他姑娘都被行商带走了，小葵因为挖竹笋迟迟未归，老李家跟行商约好明天一早亲自送镇上去。
“小葵姐，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只能给人当牛做马，任人欺负一辈子。你是有大能耐的，可以过更好的日子。”同村姑娘将小葵送到路口，说着说着就快哭了，但怕吵醒村里人，只好把眼泪憋了回去。
村里人都知道老李家买了一个有些疯傻的丑媳妇，一次又一次逃跑，村里人为了抓她废了不少劲。但阿珍心里十分佩服这个外来的姐妹，她也想过逃离这个村子，可就是没有勇气行动。
小葵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心生愧疚。
要是让村里人知道是阿珍放走了自己，后果肯定很严重。她那么胆小怕事，却还是勇敢地偷偷前来救自己。
阿珍小声跟恩人道别，指了一条去镇上的捷径。她自幼在砍竹村长大，论对这片地区山路小道的了解，远远超过小葵这个刚来两年的新人。
“你赶紧回去。”小葵轻声催着姑娘离开，“别让村里人看见你。”这样要是村里人追来，就只是自己一个人逃跑的责任。
和阿珍分别后，小葵到石洞里挖出自己的积蓄，飞快向镇上跑去。
她原本打算去镇上马商那里租一匹马。如果租不了马，那换成一头驴也行。
不然以自己瘸脚的迅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村里人抓住。
小葵找了块丝巾把脸蒙住，谎称是替家里老爷前来办事。巧的是，在马厩里又遇到那个请人骂她的女东家。
女东家把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疑问道：“你是砍竹村的？”
“不是。”小葵果断地否认。心想自己已经蒙了脸，不至于被认出来吧？
小葵在马厩溜达一圈，发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扭过头去，却什么人也没瞧着。
是错觉？她右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正准备离开后院去柜台找马商，一回头就瞧见迎面而来的木棍，然后被打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葵再次醒来时，手脚被绑着，嘴里被塞了软布。
木车盖上了黑布，看不清四周情况，只感觉到身边还有好几位被绑的姑娘。她在车里扭来扭去，到底还是没能挣脱绳子。
终于，木车停了下来，黑布被揭开。小葵才看见车里的姑娘都穿着相同的衣服。
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样。
小葵总算知道，恶婆婆给自己的新衣服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人口贩子统一置办的服装。简直是欲哭无泪，早知道当初就穿旧衣服逃跑了。
而且这人口贩子是有强迫症，绑的姑娘那么整齐划一，身高体型都差不多？
后面还有一辆木车，但里面的姑娘没有被绑着，非常听话地跟着领头的下了车，甚至还帮忙解开被绑姑娘的绳子，劝她们好好听话。
两车加起来，大概有四五十位姑娘，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哎？你不是那隔壁村的，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也不知是哪位东家，买了这么多人？”
众人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院子四周都站着膀大腰圆的壮男护卫，眼神凶恶，瞪得姑娘们立刻噤声不语，乖乖在空地上站好，等候发落。
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之前在镇上花钱买骂的女东家。她盈盈一笑，仿佛把大家当做亲人一般，“只要姐妹们遵守这里的规矩，除了不离开这座院子，你们可以自由活动。”
“大家赶了这么久的路，都饿了吧。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我们先去吃饭。”
又有一个女子走过来，是这座院子的管家，先给所有姑娘登记在册，然后领着她们熟悉了院子里的各处房间，学堂、宿舍、练武场，最后来到吃饭的食厅。
一行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瞧着桌子上的饭菜一拥而上，个个吃得狼吞虎咽。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白米饭、馒头、烤饼，还有青菜豆腐汤、凉拌莼菜、竹笋小炒肉。对于常年吃不饱饭的小葵来说，简直是人间天堂。
小葵注意到有两位姑娘与众不同。
一个头戴碧玉发簪的姑娘文静贤淑，仿佛是哪家的大小姐，在一众村姑农妇里格外显眼，她甚至用手绢仔细擦拭了桌子和碗筷，才慢条斯理吃起饭来。
另一位姑娘穿着奇特，好像不是汉人，裹着五彩织锦头巾，活泼好动，端着碗就往小葵身边凑。
“你好，我叫卡拉琪，你叫什么名字呀？”
两人互报了家门。
卡拉琪果然不是汉人，甚至不是大唐百姓。她来自茂州西边的一个异族部落，东女国。
小葵心里一惊，传说中的东女国竟然真的存在！
传闻大唐西边有东女国，贵女轻男，其国王也是女子。
砍竹村的姐妹们有时开玩笑，说要是生在东女国，她们女人肯定不会活得那么辛苦。
但从有人当真过。毕竟无论是中土大唐，东海倭国，还是西域诸国，皆是男子主政掌事。
谁知道东女国会不会是茶馆说书先生编出来诓人赚钱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