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亦河办完云江寒所交代的事情后,再去城东,却发现世子并不在那里。
他准备向人打听一下,可云江寒出来时穿的是便装,这样问起来多少有些唐突,于是他就换了个问法。
难民们说阿古金娜施完粥就往东边的棚区去了,亦河猜他应该也是去往东边了,就驾马往东寻了去。
如今,夜北城的难民要比去年少了许多,但时已入秋,还有不少的人觉得要是现在返乡,今年的冬天恐怕就又熬不过去了。
于是他们索性就留在了夜北城,准备靠着救济粮捱过冬天,等来年再返回故乡,好在云江寒对这些难民还是比较宽容的。
亦河驾马来到夜北辰东北方向的一处棚区,这里曾经是一处鱼市,只不过在去年的冬天被难民们付之一炬,后来云江寒就将这块地划给了残存的乞颜部族人。
几个月的时间里,乞颜部的人将这里改造了一番,草原的帐篷显然并不适合邺州的环境,所以巴图就带领着他们建造起了一座座棚屋,也算是有了落脚之所。
而亦河也就在棚区的大门口找到了坐于马上的云江寒,“世子。”
云江寒没有回头,而是向着棚区内望着,“等你半天了,怎么样,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亦河四下看了一眼,“韩医师那边说未见凤体,恐难决断。”
云江寒扭过头白了亦河一眼,亦河挠了挠头,“意思就是韩医师只有亲自请脉才能做出判断。”
“这不等于没说一样,这就叫办好了!”
亦河低下头不敢说话。
“行了,跟我进去吧。”云江寒也没有责怪亦河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让阿古金娜知道的好,再说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云家已经三代没有过女嗣了。
想到这里,云江寒摇了摇头,驾马向棚区内走去,而亦河则是单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跟在云江寒的马后,一同走了进去。
城东的这片棚区一般来说是不会有邺州人往来的,但却少不了有人故意骚扰,只不过大家都看在云江寒的面子上,没有将事情闹大,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是入不到北怀国世子的耳朵里。
棚区分为南北两片,中间一条笔直的道路上,不少扛着农具的少年人驻足看着马上的云江寒。
邺州自然是无法放牧的,所以为了生存,乞颜部的人们也不得不学着耕作,否则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最后也会活活饿死。
自从棚区建立的那天起,云江寒从未来过这里,所以这些少年们并不认识马上的这位高冠黑发的男子,不过跟随着巴图一起护送阿古金娜来到邺州的乞颜部护卫倒是见过云江寒,而这些男人也成了这片棚区内最主要的劳动力。
可是从青州逃难而来的乞颜部人,大多是女人与孩子,再来就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所以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也不得不跟着大人一起务农。
乞颜部的男人们见到云江寒,虽然没有跪拜,但也是驻足低下了头,以示尊重。
而马上的云江寒也点了点头,继续向棚区的深处走去,倒是他身后的亦河比较紧张,手掌就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刀柄。
“你觉得他们会伤害我吗?”云江寒突然问道。
亦河望着前面云江寒的背影,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所以也就没有马上答话,而就在他思考之际,云江寒却替他作了回答。
“就好比有个远方的朋友在你的家里做客,你来到了厢房想去看看朋友,还怕对方在你家中给你一刀?”云江寒神态自若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亦河,你要记住,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听了云江寒的话,亦河终于将手从刀柄上拿开了,故作轻松,试图表现出一副主人家的样子,那样子看上去多少有些别扭。
但其实亦河打心底里就没有将乞颜部的这些草原人当作客人,而且恐怕大多数的邺州人也是如此。
两人谈话间,云江寒已经找到了坐在一处篱笆院子里的阿古金娜,她的身边围坐着几名五六岁的孩子和几个妇人。
孩子们手中拿着阿古金娜做的竹草风车,笑得很是开心,妇人们则手里握着柳条,跟着一名邺州女子学着编制箩筐。而教她们这些的,正是阿古金娜的贴身女婢——丹芙。
此时的阿古金娜是背对着云江寒的,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反倒是拴在院落外的那匹名叫萨日朗的枣红色母马见到了云江寒胯下的踢云,兴奋地打着响鼻,这才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丹芙抬起头来,见到院外之人,急忙站起身来行礼,倒也不忘在起身的瞬间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世子殿下!”
丹芙一直是个富有心机的女子,云江寒当然也能看出这一点来,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了丹芙作为阿古金娜的贴身婢女,这是因为不是丹芙不搞好,而是阿古金娜太善良了。
自小在草原长大的阿古金娜,自然是无法懂得南陆人的心机与无处不在的阴谋,而且碍于她的身份,有些时候过于关心他人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而云江寒留丹芙在阿古金娜身边,是想让丹芙补上阿古金娜缺少的那一部分,除此之外,丹芙的机警与察言观色的能力,也能从侧面保护好阿古金娜,只要这人不会先生歹心。
所以云江寒对丹芙这个婢女多数时候都是敲打为主,要她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不过现在看来,这女子对他的心思似乎有增无减。
听到这一身世子殿下,阿古金娜反而并没有起身,只是扭过脸来看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院子里的妇人发下手中的柳条,也跟着起身,但都没有说话,各个表情坚硬。孩子手中的风车都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偷偷跑了出去,估计是给巴图送信儿去了,不过云江寒并不在意这些。
“正好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说着,云江寒下马将手里的马绳扔给了亦河,自己挎着长剑走进了院子。
而这些乞颜部的孩子们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名陌生的男人,他们的眼神从刚才的快乐变成了空洞的迷茫。
不是这些孩子不认识云江寒,虽然他们大多也就六七岁,但从“世子殿下”这四个字就能猜出这人的身份,经历了太多变故的孩子都要早熟得多,尤其在这中间还有不少是没了亲人的孤儿。
而他们眼神的变化,则是因为云江寒的出现提醒了他们,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他们并不恨眼前的这个男人,但也谈不上是喜欢。
就好像你刚搬了新家,以为有了新的开始,这时候有人毫无顾忌地走进了你的家中,虽然并没有威胁,但却打破了你的幻想,提醒着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旁人的赠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