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遭遇童年创伤的那段时间,我是害怕见人的,不停的记忆闪回,一次次的从噩梦中惊醒,曾一度以为我活不过这个夜晚,奈何夜晚像是海浪一波一波的向前翻涌,我就这样迎来了二十四岁。
7月18日,我伴随着闹铃的响声睁开双眼,又是新的一天,可是对我这样的废物来说,每苟活一天,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我约了一个面试,在这之前我已经失败了四十九次,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还能硬撑着去自取其辱,大概是因为穷吧。上午十点,我如约来到了面试地点,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微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李贤。毕业于明德大学,历史学专业,研究方向是隋唐史。”我机械的说着重复了四十九遍的开场白,整个人的状态显得木纳极了。
“没了?”对面的面试官抬头望向我。
“没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也不能太过苛责于我,毕竞我在自己建造的监牢里已经度过了十个年头,早已精神枯竭,形同枯木了。
“我们公司提供的这个岗位是需要经验的,我看这简历上写着你没有经验,那么你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我可以。”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惊到了我自己,我觉得那一刻,大概三秒的时间,我又活了过来,久违的坚定出现在我的眼里。看来,这没钱的滋味确实不大好过,竟逼得我这行将就木之人也精神了一次。
我很需要这份工作,积攒的钱财马上就要见底了,我这种自恃清高的人,又不愿向父母要钱,虽然一直以废物自居,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我是不愿撕开伪装的表皮的,将支离破碎的内心剖开展示给众人,告诉他们我就是彻底的废物,我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供养。
正在我异想天开的以为这句“我可以”能让面试官听到我的坚定,稍微挽回一下不利的局面。不合时宜可能就是这几十年人生最好的概括了。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双手不停地颤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了句“抱歉”,就发疯一样的冲了出去。
我躲在了人流少的地方,我可不想在众人的围观下解释什么叫惊恐发作,等到发作结束,我看了看手机上的余额,不管不顾的买了去青云山的票,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到青云山去,回到厄运开始的地方。”
车到站了,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瓶酒和一束白菊,离弦箭般的冲上山去,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白瑜的的墓碑前,把手里的白菊放在碑前,掏出包里的湿纸巾将墓碑擦了一遍。
每当我情绪低落或是遭遇挫折时,我都会跑来和白榆说说话,TA见证了我的痛苦,我的愤怒,我的不堪,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信仰。
对了,之前提到这碑主人是没有留下名字的。白榆,这个名字是我一厢情愿的称谓,在我的认知里,他必定是满怀孤愤,一腔热血的。而“君不见沉沉海底生珊瑚,历历天上种白榆”这两句诗的描写正好符合了我对TA的想象,所以就用白榆就来称呼了。
擦完墓碑,我又重新坐回到碑前,打开白酒,倒了一些在地上,自己也喝了一口,喃喃道:“白榆,我又来打扰你了,我带了酒来,你陪我边喝边聊吧。”
“白榆,这次我又面试失败了,已经是第五十次了。你说我是不是个废物?”我顺势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瓶,悄悄去到坟墓后边,换了一种口吻回答,就当是得到了回应。
“不是这样的,阿贤,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是一个孩子应当承受的,你一直怨恨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要去山上探险,所以啊,你对自己的评价是几乎扭曲的不客观。”我又匆忙跑到碑前坐着。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我不仅面试受挫,学业也很失败呢?”
“那是因为你当年的遭遇让你患上了PTSD,你的创伤在你的意识里潜藏了十年,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影响了你的认知能力嘛?”我粗着嗓音一本正经的装作是白榆回应自己。
我再次跑回碑前坐下,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听着酒水穿过喉咙流进胃里的声音,灼热的感觉似乎唤起了埋藏多年的记忆,我腾地站起来,将手里的酒瓶摔在地上,像是突然解开了封印,朝着远处歇斯底里的喊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如果当年我没有来这里,我也不至于连供养自己都做不到,我口口声声喊着我会治好自己、抚平内心的伤痛。放屁,都他妈的是放屁,我就是走不出来了,我再也走不出来了。我恨他,我恨那个混蛋,我恨这操蛋的世界。如果可以,我想成为妖魔鬼怪,让我痛痛快快的去厮杀一场。”
“我不想做人了,去你的秩序,去你的规矩,我再也不想遵守了,为什么所有的风都向我们吹,为什么只要求我们温柔,循规蹈矩,你可以优秀但不可以强势,你不能抢了男性的风头,这都是什么鬼道理,可是我偏偏不喜欢这样。我真的受够了这样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日子,我好想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只有这样,我的灵魂才是健全的,我的自我也会回来的。”
可能是这十一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去宣泄过我的愤怒,我的家庭和社会性别分工是不会允许一个女性发泄愤怒的,如今我借着酒劲终于释放出来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早已是涕泗横流了,呜呜咽咽地快抽了过去,再次跌坐在地上。
这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手指细长的手,手里还拿着一包纸巾。我警惕的抬头向上望去,是一个女人。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尤其是那眼睛,可谓是“星河欲转干帆舞”,整个人都散发出书卷的香气, 弄的我愣了好一会儿オ回过神来。
我没有动,她也就站着不动。我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脱口而出,“有匪君子,会牟如星。”刚说出口,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在干什么啊。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接纸巾,又道,“我可以信任你吗?”话音刚落,她淡然的回以微笑,道,“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个君子吗?”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依旧一个人坐在地上,擦着脸上的眼泪鼻涕混合物。果然我就是天之弃子啊,兴许是刚才太激动了,我猛地捂住抽痛的胸口,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倒在地上,该死的惊恐症又发作了。
我就这样躺在地上等着颤抖的躯体恢复正常。就在此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上飘走了,我冷眼旁观的看着地上躺着的躯体不停的颤抖,怎么和我长的这样像。
不好,好像不是惊恐发作,是濒死体验。不过我好久没有像这样平静快乐过了。
这种快乐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幅幅画面,刚出生时的啼哭,去河里捞螺蛳,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在看电影。
直到十一年前的那一幕也出现在我的眼前是那样的真实。甚至还闻到了泥土混合竹叶的清香,“不,不,我得回去,我得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说完,便俯身向地上的躯体猛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