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对话
我终于能抛下所有的烦恼安静下来,大概冥界是唯一不能来去自由的世界。到了这里,也只能做一次单程的旅行了。
送我的灵车开走了,我环顾四周,和来时见到的殡仪馆门脸比,这里可简陋多了,不过能来这儿住的人是不会挑剔的。
一袭的白色,代表着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纯洁,诺大的屋子住着连我在内的五个人。
灵魂的眼睛是不受任何阻挡,我能透过淡蓝色袋子看到他们每个人,这些人成了我人生路途最后一站的同伴。
不知他们怎样,反正我的灵魂是属于那种极不安份的。
左边靠墙的位置,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绝对是那种年年都说不过百岁的老人,她的年龄足以让我粛然起敬。看来她是了无牵挂、寿终正寝,离开这屋子前会一直保持安静的人了。
右边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生的还十分丑陋,令我黯然。
我虽是个老女人,但毕竟男女有别吧,殡仪馆竟无视我们这些投了资的顾客。难道人死了就可以不避嫌了吗?
哎!我叹口气,终于体会到人死后还被欺诈的心情。
小伙子开口了:“好了,别看了,咱们旁边这俩人是一场车祸死的,人都碎了现缝起来,挺吓人的。”
听他说到这儿,我也战栗起来。开始庆幸有这位健全的小伙子做伴,便也不再那么反感他了。
“你认识我吗?” 小伙子问了句莫名奇妙的话。
纯属胡说,我和他死路相逢只是有缘罢了,何来的相识。
“我是你爸爸。”又是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我来气了,即使想套近乎也不能沾我便宜呀?不说我们年龄有差别,就是他那副让人作呕的长相,和我爸爸当年也差远了。
虽说我曾发誓和父亲有来生不复相见之怨,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美男子。
我刚想发作,那人又缓缓道:“五啊,小五,我真的是你爸爸。”
十分惊愕,我排行老大,之所以叫五,是因我是五五年五月五日五时所生,这小名也只有爸妈能叫。
脑子里迅速闪过灵魂附体的念头,天哪,难道血缘真这么神奇,到来世还要如影随形。
不过眼前这人的长相我实在不願和我的长辈联系在一起。
我扭过头说:“您老人家都走了几十年了,还擱这儿等我哪,你不知道人家不想见你吗?”
“我走的时候才知道你恨我,这几十年来我一直等你,你不想和我谈谈吗?”
“等我?”我冷笑:“当初你离婚的时候,可没顾及我”
“我真不明白,我和你继母对你处处都照顾,怎么就不顺你的心呢。”
“你不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那是感觉,是种亲情的感受。”
想起过去纠结的记忆,心里一阵难过:“你尝过失去妈妈怀抱的滋味吗?从我做了母亲起才明白,母子情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感情。是你自私,拒绝了生母对我的探视,为了你所谓的幸福,剥夺了我幸福的权力。”
“可我也是你的生父啊,难道我的感情不是真的。”
我听了,却有更多的记忆涌了出来。
“你的情感?嗬嗬。就是你们,时时处处都在提醒着,我和弟妹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我们还小的时候,无嫌无隙,天真无知,是你们对我的那些特殊礼遇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若是亲生的母亲,能有这种区别吗?亲妈的训斥管教、抚慰亲吻我有过吗?就是你,也从来没有忘记我是你前妻的女儿!我永远记得那次我在外屋看书,小弟在里屋睡觉,他一个翻身滚到了床边,我未及过去。当时你说了句:看来不是一个妈生的,就是不行。
你知道这句话有多伤我吗?你可以像训斥弟妹一样骂我粗心、愚钝。可这句话却让我陷入更深的孤独,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一个外人,一个孤独的客人。
爸爸,我的亲爸爸!你可能不知道我的那位很会行事的继母,她人前的笑脸和对我的褒奖,是位多么称职的母亲。可我们独处时她的脸上冷若冰霜,视我如空气一般,以至于我都害怕与她独处,觉不到一丝温暖。”
说到这儿,我心里已满是泪水,不想再说下去了。
“孩子,我真没想到你会有这些感受,是我疏忽。可你毕竟是我的骨血,我是真心希望你幸福。”
“是,我有幸做了你女儿,可也是你赐给我一辈子的孤独。”
“小五啊,你也是过来人,该明白有些事不是自己能左右,希望你理解我,原谅我。”
“原谅?原谅能再还我一个儿时的家吗?能还我失去的母爱吗?能抚平那些孤独冰冷的记忆吗?”
一连串的质问敲击在冷冰冰的屋子里,静静的,没有回音。
我轻轻叫了一声爸,没有回音。
我提高声音:“爸爸”仍然静静的。
我害怕起来:“你走了吗,可我还没说完呢。那些记忆我永远忘不了,她用恶毒语言讽刺我画画,我睹气撕了那张你提过字的画,伤心的哭了。从那断了学画的念头,那时我小学刚刚毕业。
还有一次新婚不久回娘家,你兴致勃勃的向我展示,你出差时从展销会给妹妹们买的漂亮羊毛衫。因出嫁备受冷落的我还要陪着笑脸恭维她们。我永远忘不了,你喜欢妹妹们身材好而尽心竭力的去做好看的旗袍······”
我突然住口,意识到这些话已经白说。我扭头看到的还是那副丑丑的死人样,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如今我才明白,人的缘份是不可以浪费的。爸爸的灵魂走了,没有听到我的原谅。
突然的失落又有了想哭的感觉。
爸爸,其实我在愤愤的发泄之后,才发现我的心里没有恨,只是在一生的心灵孤独中想对你的一种倾诉。
我已错过了今生,如今又错过了来世。漫漫的黄泉之路,还是只有我独行 。
算计
早上九点钟时候,前程课外辅导班的门被玉芳大力推开,里面正擦桌子的老公范栗吓了一跳。
他见老婆脸黑的像阴云压顶。不觉奇怪:“芳芳,你咋啦?大清早谁惹你了?”
“你说,你是怎么给小鑫鑫说的。我好容易找了个勤快的,又叫你给挤兑走了!”
哦,范栗松了口气:“你是说刘鑫啊,那孩子倒是勤快,可勤快的人老爱管闲事,她是咱的员工,又不是老板,还抱怨工资少,我说了她几句就不干了,这小姐脾气咱不能惯着。”
“你说的好听,如今是老板求着打工的,人家撂挑子咱又得到处忙活找人。原先我打工时不知道老板的难处,如今可算明白,自己干操心更多。”
范栗从单位下岗后一直吃着老婆的,如今老婆好不容易咬牙辞职自己办了这么个学生托管辅导班,他也稀罕的很。
见老婆生气,忙倒了茶水端到老婆跟前:“哎!我说芳芳,还记得你跟人打工时常给我抱怨什么?”
玉芳噗嗤笑了:“那还能忘了,每天看着那报上来的销售表格,那可是二三十的利润啊,心里直痒痒的。还有,那一转就是几十几百万的现金,做梦都想什么时候咱也做做钱的主人多好。”
“现在不是做了吗?你看,虽然咱做的不是大买卖,可这账上的钱都是咱说了算。芳芳,你知道我不乱花钱,挺会过的,你放心在前面干,开连锁班也行。这后勤交给我,我做饭你还不放心,根本不用雇人。干上几年咱也能好车好房。”
“那你自己行吗?”
“行,我这不是一早就到了吗?收拾完我就去买食材。”
“那好吧,你先自己干着,不能太累。还有,你别老是去市场捡剩菜叶子,要省钱,也得要那好点新鲜点的。”
“你老公我知道,又不傻,还能满世界让人看见?”
范栗不是吹牛的人,一个人还真是能玩得转。
等程玉芳和一个小姑娘带着中午放学的四十几个大小学生回来时,每个饭桌椅子前,都摆上了餐盘,范栗正往里分餐。
玉芳整着队伍:“大家排队去洗手,一定要用洗手液,干净才不会生病,记住了吗?好,你们跟着李老师去洗,听话。”
这小李老师是几天前新招来的辅导老师,兼着管理。
范栗把玉芳拉到一旁:“这小李挺有眼色的,你给她开了多少工钱?”
“两千三。”
“啊!不低啊?”
“哎!行了,这人家还不一定能干长了。干活的好找,这五六年级的辅导非得要老师,咱又用不起。学生将就着,钱少了不好。”
范栗砸着嘴没再说什么。
玉芳道:“有个家长说认识教育局的,下午我约了他和那人见面,以后认识了有事就好通融。你早做饭,同小李老师一起接孩子。”
这位小李老师辅导孩子还真是不含糊,耐心十足,讲得反复细致,看来孩子们对她还是挺喜欢的。
范栗一边看着也挺满意,就是每天辅导完学生作业,她就下班走人,听了老婆说的工资数,感觉有点亏。
小李收拾包包准备走时,一旁范栗随意问了一句:“李老师在哪儿住啊?”
“留园建筑新村”
“哦,那可不算近,坐车也要七八站。要不,我顺便带你过去,我们家也在附近。你等我收拾完,一会儿走。”
盛情难却,小李也觉得搭个车回去也方便。
于是,范栗开始洗碗洗餐盘,又擦桌子又扫地,期间小李不过意也帮着拾掇。
学生陆续被家长接走,范栗看着小李没事干就让她把墙上的宣传资料内容换新的。
小李不解,感觉像被忽悠一样。她撇嘴一笑:“我看范大哥倒是像个做领导的,挺会统筹算计?”
“那可不,你看,我这名字是范栗,与范蠡只差一个声调。如今不谈风云,老范怀才不遇,只好经商咯。”
小李已经不再管他,准备洗手走人。
范栗忙道:“哎!小李子,还剩一个学生家长没来,要不你看着点,我去买点东西,回头我们一起走。”
“不了,大哥,您还是自己忙吧。我家里人还等着哪。”
正好那位学生家长来了,范栗把他们送走,回头锁好门,拿了俩结实的大塑料袋子去菜市场了。
这时正是菜场快收摊的时候,不仅能买到便宜菜,还能捡到不花钱的。
捡菜可是个经验活,范栗从自己家吃饭时就开始干这活。人家菜上长着的不能掰,丢到地上被踩坏的不能要,怕生病。
那就只能满市场转,看到别人掰的丢的,眼疾手快地往自己兜里捞。
功夫不大,就弄了两大兜,捡的比买的还多,明天一天的菜够了。
他两手提着菜出了菜市场,眼睛还盯着两边摆的摊子看有什么便宜货,不想与两个人走个碰头,顿时尴尬了。
迎面来的是自己老婆,老婆不打紧,关键是老婆身边一个穿着十分上档次的妇女,好像是一个富家学生的家长。
糟了,根本躲不开,俩人已经看了过来。
范栗心里光剩嘀咕了,咋办,人家要问我干啥了?我说,给你家孩子拾菜叶吃了?
玉芳瞪了他一眼,装着脚下一跘,就在那家长低头扶的一刹那,范栗飕的不见了。
从这以后,范栗再进菜场就换成了不透明的编织袋,不过更像个拾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