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汇聚在这排竹轩外,只有孟无情和丫头在屋内陪着燕归来和婷。
内外都是一片沉寂。
燕归来已竭尽全力,但婷仍气若游丝,面色惨白,手脚冷硬,昏迷不醒。
燕归来手搭上婷脉搏,立刻震骇得几乎魂飞魄丧。
婷体内明显有一股戾气激烈的左冲右突,让所有内脏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人们屏息凝神,外界非常安静,但婷体内却正有混乱不堪的争斗发生,婷的意志早已深处颓势,被那股至死方休的戾气反复折磨。
燕归来如之前洞穴里恶鬼一样扶正婷身体,紧贴手掌要运气注入帮她抵抗那股戾气。
但婷全无知觉,根本坐不起身体,手掌阵冰阵热,绵软得根本抬不了。
他双掌贴住她背脊,内力贯到掌心,刚微微吐出,一种强大至极的力量就从她后背反激,只震得他摔到屋角,手腕剧痛似断,自己体内也开始心浮气躁,非常不安,那股戾气明显已有小部分袭进他肺腑。
他绝望,知道不管自己多努力,即使拼上性命,这次也无法帮她驱除那股狂乱不息的戾气。
他突然站起冲出,冲过那些孩子,来到马房一刀削断一匹马的缰绳,跃上马背,叱马奔驰,直往小镇而去。
孟无情和丫头完全不懂他要做什么,但孩子们却都懂,先前照顾过丫头的那个女孩抹着眼泪说:“老大是去找广神医。”
孟无情忍不住问:“是不是广一同?”
女孩点头。
孟无情道:“原来神医广一同并没有死。”
女孩道:“但他来看过婷姐,断言婷姐只能活一年,而婷姐活到现在已是五年。”
叫小竹的男孩大声道:“婷姐很坚强,这次肯定也挺的过去。”
看着婷姐奄奄一息,每个孩子都无比心酸,听了小竹的话却又壮怀鼓舞,齐声呐喊:“婷姐肯定挺的过去。”
丫头神情抑郁,突然快步远离这里。
孟无情紧随其后,他已发誓绝不再抛下丫头独自陷入心灵的痛苦桎梏。
即使丫头想独自静一静,他也绝不再让丫头到自己的视野外。
XXX
丫头和燕归来一样径扑马房,看准他和孟无情所骑来的那匹神驹就要一跃上鞍,却被赶到的孟无情拦截,紧抓缰绳。
丫头怒道:“你把缰绳放开,否则我……”
她探手去拿佩剑,才想起佩剑早让南宫血折毁,不禁更急躁,泪如雨下。
孟无情放手,拥住她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丫头抽噎道:“是我害了婷姐,圣主放不过我,昨天那人虽不是圣主本人,却必定与圣主有极大关联。他来找我,也是为了圣主的计划,婷姐在我身旁不幸遭到牵累。”
她猛地推开孟无情,又要上马:“你别管我,由我一个人回家,满足圣主的心愿,那样他就不会来害你们,那样我就不会牵累任何人。”
孟无情伸手又把她拉入怀里,肃然道:“不行,你已知道,我和燕归来,对圣主的计划而言早已不是无辜。你根本谈不上什么牵累我们,你要好好活着,和我一起坚强的活下去。”
丫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了半晌,开合着苍白发干的嘴唇,发出一种仿佛来自灵魂边缘的细弱而空洞的声音,这声音来得突兀却平静,令人感觉可怕:“原来一切都从未过去。”
孟无情神情一凛,郑重道:“我知道,你终归必须接受这件事实,虽然对任何人来说,这件事实都极为残酷,但我还是希望你努力的冷静接受,最好不过是能坦然面对。”
丫头叹一口气,无力的苦笑道:“你怕我突地想不开,寻死?”
孟无情只觉自己心在一点点破碎流血,勉强镇定后问道:“你会突地想不开,寻死?”
丫头凄然:“会,换成别人,也会。一个本该有家有温暖亲情甜蜜爱情的人,在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无家可归,还要时时刻刻为命运再一次重击而提心吊胆的活着。这样一个人,一种人生,有什么活下去的信心与理由?也许别人有,你有,可我没有,一点也没有……”
孟无情沉默良久,语态更显郑重道:“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然而我要对你说的是,死亡不能解决一切,解脱一切。你爹死了,可你还活着,许松死了,可你也还活着。他们都逃避不了死,却足以勇敢而坦然的面对死,只因为你还好生生的活着。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他们也不需要你过早去陪他们,他们想你活着,活出人生的希望。唯有那样,他们才死得不亏,死而无憾。”
丫头听着,等他说完,猛地闭上双眼,重重呼吸,似努力控制着什么改变着什么,正竭尽全力与什么做艰苦又矛盾的斗争。
过了半晌她猛地睁开双眼,凝视孟无情。
孟无情平和真挚的与她对视。
她目中不再空洞绝望,突然泛起一团湿润的光,看见这团光,孟无情就坚定的知道她会与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她说:“我差点害死你,若不是你朋友及时出手相救,你那天可能就已经死了,但你仍对我这么好。”
孟无情说:“我当然要对你好,你值得我对你好,错的又不是你,差点害死我的更不是你,是那个疯子,那个狗屁圣主,你只是他手底下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丫头无话可说,近月来她多次精神崩溃,总能在孟无情身上获得刻骨铭心的感动,重拾活下去的一点勇气和希望。
她泪流满面,表情却无比坚毅。
此时,乌云未散。
有风吹来寒冷的空气,乌云受了冻,一哆嗦就放肆的洒起牛毛细雨。
春雨绵绵,湿在竹叶上,人身上,世间归复宁静。
XXX
神医广一同荒业在家,正就着小碟盐花生喝闲酒,嘴里优哉游哉哼民俗歌子,突见路口尘头微起,有人纵马奔来,直至眼前。
广一同眨眨眼,老眼昏花,只看见这人背负大刀,以为强盗,碟翻酒洒,人也四仰八叉的吓倒在地,讷声道:“好汉饶命,不知驾临蓬舍,有何贵干?”
燕归来一言不发,跃下又上,瞬间把广一同拎到马背,勒转马头回奔。
广一同惊骇之下,贴眼看清燕归来,叫道:“原来是你,这般鲁莽,马背颠簸,颠坏了老人家身体,看你怎么谢罪?快停下,咳咳。”
燕归来仍一言不发,不多久回到竹林,揪住广一同衣襟,飞身离马,掠入那排竹轩,直接将其扔到婷眼前。
婷脸色阵青阵白,始终不醒。
广一同眼见此状,大惊失色,勉强爬起来,伸手试探婷一只手脉搏,顿时冷汗直冒:“凶险,真是凶险,如此杂乱急促又微弱的脉搏我此生第一次遇到。”
燕归来大声道:“当初你给她诊病,断言她活不过一年,可她至今已活了好几年。现在你再给她看看,敢妄论半句,我就当场要你命。”
孩子们从未见老大这么急躁愤怒,心中更是战战兢兢。
广一同不敢怠慢,接连仔细看了婷眼皮嘴唇舌头甚至耳朵,用手按住她胸口,附耳手背听了半晌,诚惶诚恐道:“她体内元气全损,被一股极为暴戾的怪气占据五脏六腑,此刻……唉,太迟了。”
燕归来拔刀逼向他脖子,咆哮:“你还在妄论?”
广一同摆手哀呼:“老朽句句是实,句句是实。”
燕归来恨声道:“当初你也说你诊断无误,为何她比你断言多活几年?”
广一同长叹道:“那是她自己意志坚强,老朽甚为佩服,可这次……”
燕归来瞪眼,眼露杀气:“这次你照样说不准。”
广一同颓然道:“老朽希望自己说不准,而事实如此,老朽终究不能欺瞒于人。”
燕归来心痛如绞,一阵恍惚,长刀跌地,含泪痴痴道:“难道真救不了?”
广一同沉吟半晌,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语声恳切道:“老朽无能,救不了夫人,这瓶药丸是老朽倾毕生所学配制,虽仍无法回天,却可让夫人定心宁神,减少痛苦。”
燕归来发呆不动,他只好把瓶子放到床前柜上。
这时孟无情再次回来,内疚悲楚的丫头和孩子们守在屋外。
孟无情听见广一同的话,想提醒燕归来尽量放下执念,赶紧给婷服药,最终救不了爱人,至少可以不让爱人痛苦离世。
燕归来不必他提醒,冷声道:“你走吧,今天我心急失礼,多有得罪,望你见谅。”
说着话,人已走去拿起瓶子,拔出木塞,倒了一粒药丸。
广一同临走时道:“瓶中仅剩五粒,现在先喂她服用三粒,下午她必醒转,你再给她服用两粒。她现在昏迷,你可把药丸压得粉碎,搅入水中助她服下。”
燕归来体内一小股黑气猛冲狠突,痛得他咬牙切齿,手掌发抖。
孟无情赶紧上去从他手里拿过药丸:“你现在快到旁边运功调息,让我喂她服药。”
燕归来凝注孟无情半晌,点点头转到旁边盘坐以内力尽量抵抗那股黑气。
只这小股黑气已令身躯健壮内力浑厚的他痛苦不堪,可想而知婷是多么难过。
他对婷的状况耿耿于怀,始终静不下心调息,终于被那股黑气冲散内力,突然晕厥。
孟无情眼睁睁看他晕厥,也只得先压碎药丸就着柜上一杯水喂婷服下,再过去盘坐,运功帮他驱除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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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的时辰过去,孟无情总算努力驱尽燕归来体内的黑气,收手后仍不寒而栗,心有余悸:这股邪异至极的内气必是那很像圣主的人灌注到婷身上,只分散了一点点侵入燕归来体内,已折磨得他颠三倒四,元气大损,而自己为他驱除也耗费了大量内力。
足见那人武功修为深不可测,绝不在圣主之下,希望真如丫头所说其是圣主的一大对头。
但他何故又掳走婷并加以重伤?
燕归来得孟无情相助缓缓苏醒,心牵爱侣,酸楚悲切不已,立刻落下几滴男儿泪。
孟无情知道现在该让他单独陪着婷,又怕他做出傻事,一时心乱如麻,犹豫不决。
燕归来痴望爱侣,很快就全忘了孟无情还在身旁。
过了半晌,他突然沉声道:“你们说的圣主是谁?是他害了婷?”
孟无情一凛,根本料不到他竟提及这事,深虑一言不慎会再次刺激他更痛苦,便勉强平静语气,缓缓道:“关于圣主,我也并不了解多少,只知这是个丧心病狂的魔头,有某件非常复杂可怕的阴谋,丫头就是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燕归来咬牙道:“你救了丫头?然后他一路跟踪,来到我这里,最终害了婷?”
丫头在外听见,忍不住冲进来给他跪下:“是我连累了婷姐,你杀我吧!”
孟无情悚然。
燕归来冷笑:“我杀你?我好不容易才在婷面前证明自己不是外界传言的魔头,难道现在又要把她心中那座佛打碎?你们为何来打乱我们的生活,请你们离开。”
这下连孟无情也愧悔悲哀,把丫头拉起:“我们的确不该来的,对不起。”
他和丫头疾步出屋,穿过群孩远去。
燕归来捂脸痛哭,哭声压抑,泪水溢出指缝,滴落床头。
“婷,你睁开眼看看,没了你,我会变得多混蛋?没了你,我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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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一路被孟无情强行拉着奔出很远,却不径至马房,而是停在那天那条幽静的小溪畔,不禁迷惑:“我们不走么?”
孟无情面容凝重,默然半晌才道:“我们在屋内谈及圣主时,有个人不对劲,所以此刻还走不得。”
丫头蹙眉:“是谁?”
突听一个苍老微哑的声音道:“是我。”
孟无情转身,急忙作礼恭声道:“广老前辈恕罪。”
原来广一同也跟来这里,他精通医术,武功其实也不差:“孟侠士何罪之有,你只不过察觉我不对劲,直言出来。”
孟无情道:“广老前辈何以听到我们谈及圣主就脸色生异?”
广一同深叹道:“老朽神医之名成于三十多年前,不仅救过名门正派,也救过邪魔外道。”
孟无情动容,恍然:“莫非广老前辈救过那圣主?”
广一同表情凄凉,那件往事无疑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羞耻,他本已发誓绝不再提,但现在记忆复苏,痛苦不堪,若憋在肚里会从此连觉也睡不着,所以此刻迫不及待一股脑儿的向孟无情倾吐:“当年他的名号叫泣血天子,所以是天子,因他就想做天子,所以是泣血,倒并非因他眼睛哭出鲜血,而是因他浑身上下被某种异毒腐蚀,布满似眼睛的孔洞,里面会不断流血。他找到我,逼我止血,终于我想了个以毒攻毒的办法,特制一些锡纸,还有银针,锡纸贴在血肉上替代皮肤,银针嵌入他每处骨关节。这办法用则奇效,他很是兴奋,答应成全我神医之名,但若我泄漏半句,便立刻让我身败名裂,再死无全尸。”
孟无情坦言道:“不久前,我请求雄风萧局主带我拜见雪衣老人,他曾提过锡纸银针,强调那魔头次次杀人后都会在现场遗留几片锡纸几根银针成罪证。但知道这秘密的人始终太少。”
广一同眼睛亮了:“你见了雪衣老人?他还活着,当年我制作锡纸银针时遇到难以突破的困境便是找他解决,他聪明绝顶,无所不晓,却因此屡招祸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最后厌倦江湖,比我更早的躲了起来。”
孟无情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团,展开给广一同看。
布片上呈现的正是王空交给他的三根银针一张锡纸。
广一同惊呼:“对,对对,这是哪里来的?”
孟无情仍坦言:“是神偷王空在西湖翠角楼找到的。”
广一同皱眉:“怎会在那地方找到?”
孟无情道:“外界有人冒充我与燕归来杀人,我的冒牌货就在翠角楼杀了江南首富钱三爷。”
广一同骇然:“难道冒充你的人是泣血天子?不,那魔头早在几十年前被月牙先生割断脚筋堕下悬崖死了。”
孟无情道:“不瞒前辈,我也在不久前见过月牙先生,他说当年天绝崖长老授命由他带头围攻泣血天子,最终的确是他一刀割断那魔头脚筋,那魔头吃痛站不住堕下悬崖。但后来无数人细细的将崖下各处搜索了无数遍,那魔头终究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他怀疑泣血天子并没死,只是那次围攻使他重创,便数十年隐伏不出。”
广一同沉默良久,苦笑:“冤孽,听你们谈及圣主,我立刻想起泣血天子,只因当年那魔头在他手下面前也自称圣主——你可知圣主武功如何?”
孟无情道:“简直高得令人匪夷所思,我若与他交手,恐怕捱不过十招必被他轻易杀死。”
广一同沉声道:“我虽没出去过,但也听过你黑闪电的大名,你能与燕归来齐名,刀法及功力自然非同小可,连你也这么说,想来那圣主若真是泣血天子,武功在数十年里已大有精进。”
孟无情冷肃道:“这次要解我与燕归来的冤屈,可否请广老前辈臂助。”
广一同摇头,取下腰间的一根烟杆道:“世俗之事,我心力交瘁,不愿多管了。但我有根随身烟杆,江湖中老一辈德高望重的人都认识是我标志,给你拿着,你道出我名,揭破圣主身体遗落罪证的秘密,要恢复清白不难。”
孟无情接了烟杆,微笑道:“广老前辈既有苦衷,我也不强迫,这根烟杆作证已是很大的帮助,我们感激不尽。”
广一同也笑了,却是哈哈大笑:“命运造化,躲不掉,我躲在这里,结果又听到了那魔头的信息,虽说人不掺和,烟杆却不得不掺和。燕归来岂非一样无可奈何?”
他一摇三晃,醉酒般走去。
孟无情热切道:“让我骑马带前辈回镇。”
广一同头也不转,摆手笑道:“沿途皆是风景,我一边散步一边欣赏,好不惬意。之前被燕归来拎到马上一路颠簸,骨头快散了,我可不想再受第二次活罪。”
丫头叹道:“现在能走了么?”
孟无情毅然道:“现在更走不得。”
丫头急道:“有了新的保证,就是新的希望,为何还走不得?”
孟无情深情凝注她,目光温柔,心意却坚如铁石:“因为我不想走。”
丫头不禁含泪道:“我们连累得燕归来那么惨,婷姐为我已命在旦夕,你有脸待下去,我可没脸,我自己走了。”
但她没有走,反倒被孟无情轻轻一拉又拉入怀中。
孟无情郑重道:“他现在最需要朋友,我不能走,而我现在最需要情人陪伴,所以你不能走。”
丫头抬头,看了他脸半晌,噗嗤笑道:“你发现了么?”
孟无情不解:“发现什么?”
丫头伸出一只手掌,啪嗒啪嗒掉了两颗雨珠下来,她看着晶莹微颤的散碎雨珠,柔声道:“上次你这样抱住我,天突然落雨,这次也是。”
孟无情失笑,内心一阵甜蜜:“这雨和上次一样不大。其实刚才已下过一阵,只是我们情绪激动,都未曾留意。”
丫头噘嘴道:“所以你想我又在你怀中避雨?我可不干。”
孟无情指着不远处的药房:“上次有岩石,这次有屋舍,我们真是越来越幸运。”
丫头俏皮的故意叹道:“我走不动,我一夜没睡,好累。”
孟无情故意驳道:“我也一夜没睡。”
丫头道:“现在要么你背我走过去,要么我背你走过去,你选哪种?”
孟无情不假思索道:“我选猪八戒的那种。”
丫头不懂:“什么?”
孟无情一把将她背起来,大声道:“当然是猪八戒背媳妇了。”
丫头闻言立刻面红耳热,羞得把脸贴紧他肩膀,痴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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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鸟雀在近林远山中凄伤鸣啼,有虫子在树根底下深几尺的洞穴里啾啾低语,有牛马单调的哀嘶,节奏枯燥的扎痛人耳膜,有飞蝉停在浓密枝叶间发出绵人的长音如线团一样乱糟糟。
世间充满各种声音,却都似在另一个地域回响,触动不了他神经分毫。
他自己的世界很大,可以包容下她的喜怒哀乐,又很小,只装得下她的孤独无助。
此刻他自己的世界,连他自己也不存在了。
他无法挽救她的悲惨命运,在她床前束手无策,痴痴呆呆。
他开始不遗余力近乎疯狂的方方面面埋怨自己憎恶自己。
遭遇厄运的为什么总是她一个人?能让他为她分担一点痛苦也是好的。
狂刀当初给他的那个药方像最恶毒又最诱惑的诅咒突兀的占据他所有思想。
用七七四十九刀杀七七四十九个人取七七四十九颗人心熬汤。
他绝不能用这种惨无人性的办法来换取她的重生。
她生得纯洁,死若也纯洁,死有何惧?
她从不希望延续一条肮脏的生命。
于是他现在除了静静守候在不省人事奄奄一息的她床前再无选择。
他不敢闭眼,真怕再睁眼就看不到她了。
仿佛死亡会彻彻底底夺去她,不给他留任何可作怀念的痕迹。
外面传来雨声。
早上一缕曙光破开迷雾,以为今天定是风和日暖,岂料中午未到已变天,阴沉沉的飘起细雨。
雨声细弱甚至婉约,听在他耳里很像她巧笑低语。
好累。
疲惫席卷了他的意识,即使再怕也终于支持不住,崩溃的倒在她床边,脸正贴着她枯瘦惨白冰冷的手。
他泪流满面的睡去。
梦境深处,见她一笑嫣然,岁月从未在她美丽动人的身姿上垂落帷幕。
她的幸福,似已永恒。
XXX
雨后天晴,阳光灿烂。
竹林深处,如梦似幻。
婷坐在床上,伸手爱抚他在梦中也堆满焦虑的脸。
当她惊觉双脚能动的瞬间兴奋得赶紧拍醒他:“我好了,我能站起来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她仿佛沉睡已有千年的四肢百骸,她扑进他怀里,泪如泉涌把他胸前打湿一片。
爱又创造了奇迹?
必定是的。
广一同又说错了。
他简直受宠若惊,发狂的抱起她奔出门去,在院中手舞足蹈,欢呼。
奇怪,不管他呼声多大,竹林里半个孩子也没惊来。
这个与世隔绝的幽静所在似只剩下他和婷,似只属于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