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邺州北怀国。
鸡鸣三声，世子云江寒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身边的被褥已经整整齐齐的叠放好，看来阿古金娜早已出门了。
云江寒唤了一声，外面就有人为他准备好了清水和盥洗用品，推门而入。
“夫人出去多久了。”
现在伺候阿古金娜的是之前服侍纯元夫人的女官，自从上次耍钱赌博的事情后，世子寝殿的下人全部换了一批 。
而云平山自从纯元夫人病逝后也未再续弦，所以国无主母，作为世子妃的阿古金娜自然是这北怀国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约莫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女官答道，一旁的侍女想要服侍云江寒洗漱，被他摆手回绝了。
这些日子忙着农商之事，多少让自己有些焦头烂额，晚上乏累的倒头就睡，一时间竟没有察觉到阿古金娜的动作。
荒年未过，白日里云江寒一边忙着帮着恢复农作，一边忙着处理难民的后事，还有稳定邺州飙升的物价，让民众的生活回归正轨等等办不完的琐事……
太多的事务在云平山南下之后全部落在了云江寒的肩上，人们都说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此刻，他便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父亲作为一国之主的难处。
云江寒深吸一口气，在铜盆里抹了一把脸，这才算是完全的清醒过来。
自小在行伍中长大的他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在寒冬腊月中行军，多半就是抓一把干净的雪水在脸上抹上一把，而铜盆里冒着热气的清水多少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不过这些人都是用来服侍阿古金娜的，这么想来，自己反倒是沾了阿古金娜的福气。
“知道夫人去做什么了吗？”
“夫人一早便出了宫门，想必是往那东北方向的棚区去了。”女官低头答道，顺便递上一块质地上好的脸帕。
这样的帕子恐怕只有玟州这样的丝绸之乡才能产出，这块不大的东西在北怀国也算得上是稀罕物，哪怕是在这王宫内院亦是如此。
邺州自古就是贫瘠之地，是种不出好的稻谷与棉花，所以大多数的邺州人都以贩卖铁器为生，可以说神陆九州十之八九的铁器都是出自北怀国。
资源的单一与农作物的贫瘠，使得邺州人的生活格外的脆弱，当大昇朝堂禁止与邺州私售粮食之后，偌大的北怀国便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之中。
好在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在邺北怀国的历史上出现过不止一次，而且每一次，邺州人都能够顽强地度过。
正是这种骨子里的倔强与不服输的性格，也让邺州人相对的排外，不愿接受外人的施舍与救助。
所以最开始云江寒并不放心阿古金娜去到王宫之外，虽然碍于她的身份，大多数民众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但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尤其现在乞颜部覆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邺州，如此敏感的时刻，发生什么都不算是意料之外。
不过在这一点上，其实云江寒小看了阿古金娜。
自从阿古金娜怀孕后，她每日清晨都会到王宫外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施粥。
起初这些她用性命从玟州带回来的粮食，邺州的人们并不领情，但久而久之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其实每一次出去，云江寒一直派有侍卫暗中保护阿古金娜，一来他并不想惊扰到她，二来也可以保护阿古金娜的安全，所以侍卫们每日都会按时将外面的情况回禀给云江寒。
邺州的人们接受阿古金娜其实有两个原因。
一是阿古金娜从来就只穿麻布做的衣裳，也未见过她戴着首饰或是用其他的什么东西来粉饰自己。
除了那一头棕色的长发，她看起来就和普通的邺州民众别无二致。
不仅如此，她对每一位前来领粥的难民都会嘘寒问暖，尤其是对妇女与老人。
还有人见过阿古金娜会和难民的孩子一起玩耍，丝毫不介意那满是污渍的小手弄脏了她白皙的脸颊。
从前这些人觉得，像是阿古金娜这样高高在上之人，只会像喂牲口一样给他们一口吃的，没人会在意他们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是不是像是一个人一样的活着。
实际上，云江寒就是这样的，他只在乎事情的结果，而不在意过程。
但阿古金娜却不一样，所以在这些人的眼中，她不是那个从尊贵无比的世子妃，不是那个从草原来的异乡人，她只是个善良的“好人”。
而人们愿意接受阿古金娜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那个北怀国的未来。
阿古金娜怀孕已经三月有余了，也不知道从谁的嘴里传出，她的肚子里怀的是个小公子，是将来国主的继承人，所以邺州的人们多少对阿古金娜还是有些敬畏的。
可他们殊不知，如今北怀国真正的小公子，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沙漠中摸爬滚打，只为能活着回到这里。
云江寒梳洗过后，女官服侍他穿上莲纹深衣，今日不去军营也就没必要负甲，但随身的佩剑可不能少。
他拿起桌上的另月，对女官说，“行了，都下去吧。”
一众人便欠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口，走在最后的女官停住了，低着头转身对着云江寒，但并没有说话。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女官的头低得更深了，“回世子殿下，老仆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江寒将长剑别在腰际，对这位在王宫任职多年的女官还是有些情面的，“说吧，什么事。”
女官依旧不敢抬头去看云江寒，“老仆深知私议内院之事乃是拔舌之罪，但老仆念在主母情深，不得不斗胆多说那么一嘴。”
女官嘴里的“主母”指的是当年的纯元夫人，不过她这般婉转而且小心翼翼，倒是让云江寒有些不耐烦了。
“拔舌可免，这么说是关于阿古金娜的事了？”
女官点了点头，“老仆在这院墙内行走多年，对女人的这些事也算是了解，如今也伺候了世子妃有些时日，作为贴身之人总觉得种种迹象表明夫人可能怀的并不是位公子。”
云江寒听到这里便笑了，“不是位公子还能是什么？”
女官没敢搭言。
其实阿古金娜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云江寒并不在意，只要是自己的孩子，他就觉得是件喜事。
“行了，女官做成了医师，我看你也该掌自己的嘴巴。”
话音刚落，女官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好了，下去吧，以后不准再议论此事，若被我发现，绝不轻饶。”
说完，云江寒便走出世子寝殿，亦河这个时候已经早早在外面等待。
“今天不去军营了。”云江寒快步走下台阶，但好像又想到了些什么一般，突然停住了，“这样，你先去帮我做件事，再来城东找我。”
